第25章
第25章
二皇子玄澈在铺着墨色地毯的书房里踱来踱去,靴底碾过地毯上绣着的暗纹,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指尖反复摩挲着玄铁令牌上的“澈”字,冰凉的金属触感没能压下眼底翻涌的阴狠算计。案几上摊着江南送来的密报,“玄昭查账至三月,李宁夏核账甚严”的字迹格外刺眼,他太清楚江南的分量,那不仅是赈灾粮的关键地,更是玄昭拉拢民心、李宁夏稳固户部权力的根基。
“若让他们知道青禾乐‘死了’,玄晏没了牵制,定会拼尽全力帮玄昭;可若让李宁夏信了这‘死讯’……”玄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节用力,令牌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一个失了心爱之人的户部尚书,还能有心思盯着账本?”
想到这里,玄澈猛地停住脚步,袍角带起一阵风,对门外沉声道:“来人!”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推门而入,单膝跪地,躬身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备一份密信,用最隐秘的信道,快马送往江南,亲手交给暗线统领。”玄澈走到案前,拿起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信里写清楚:青禾乐因反抗押解,被侍卫失手斩杀,为掩人耳目,对外宣称其出宫采购时失足溺水身亡。”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冷,“让暗线找块和青禾乐常穿的浅青色衣裙一模一样的布料,当作‘遗物’,务必想办法让李宁夏亲眼看到,还要让他知道,这‘遗物’是从护城河边捞上来的。”他要的不是简单的消息传递,是要让李宁夏亲眼“证实”青禾乐的死,让那点念想彻底断了。
侍卫领命退下,不多时,一封封着玄色火漆印的密信便被塞进油布包裹,由两名骑快马的暗卫护送,趁着夜色穿出京城,蹄声哒哒,朝着烟雨朦胧的江南奔去。
此时的江南,正被一场连绵的阴雨笼罩。李宁夏坐在临时租用的宅院书房里,窗棂上糊着的油纸被雨水打湿,透出一片昏沉的光。他面前摊着一叠赈灾粮的账本,指尖因连日翻账布满薄茧,指腹反复摩挲着账本上“粮船沉于江底”的记录,这已是他查到的第三处“沉船”记录,可每次追问,地方官都拿“天灾”搪塞,找不到半点人祸的痕迹。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像是在数着他心头的焦躁。李宁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ue,端起桌边的茶盏,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正如他这些天悬着的心,自青禾乐暗中离京查玄澈的事,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怕她出事,可没想到,担心的消息来得这么快。
“大人,门外有个自称‘京城来的布商’的人,说有您故人的消息,还带来了一封信。”侍卫推门进来,声音压得很低,手里捧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火漆上没有任何印记,只有一道不规则的裂痕,透着诡异。
李宁夏的心猛地一沉,接过信时指尖竟有些发颤。他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粗糙,字迹潦草却力道十足,一行行字像刀子一样扎进眼里:“青禾乐于押送途中反抗,被侍卫失手斩杀,恐惹非议,对外称其出宫采购失足溺水。附遗物一块,乃其生前衣物碎片。”信纸下方,压着一块浅青色的布料,那纹路、那针脚,和他去年生辰送给青禾乐的云锦衣裙一模一样,他还记得当时青禾乐笑着说“这料子软,穿着舒服”。
“不可能……”李宁夏的手骤然攥紧,信纸被揉得皱成一团,布料边缘的丝线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凸起,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青禾乐离京前的模样,她穿着那件浅青色衣裙,站在城门口,笑着对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城外的桃花林,今年的桃花开得肯定好”。她那么聪明,会武功,就算被抓,也绝不会轻易反抗到被斩杀的地步,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可布料不会骗人,信里的细节也处处对应。李宁夏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低头,用袖口捂住嘴,才没让血咳出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摊开的账本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墨迹。他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坚硬的梨木桌案上,“咚”的一声闷响,账本被震得掉在地上,笔墨砚台也翻倒在地,墨汁在地毯上晕开一片黑渍。
“大人!”侍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扶他,却被李宁夏挥手推开。他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灌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袍,可他却感觉不到冷。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布料,指缝里几乎要渗出血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禾乐……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们说好的……说好要去看桃花的……”平日里冷静沉稳、在朝堂上能言善辩的户部尚书,此刻却像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孩子,压抑的哭声混着雨声,让人听着心疼。
就在这时,大皇子玄昭推门而入。他刚从外面查访回来,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看到地上散落的账本、翻倒的笔墨,又看到李宁夏通红的眼眶、湿透的衣袍,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宁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宁夏转过身,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封信和布料,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玄昭兄……你看……禾乐她……她没了……”他将揉皱的信纸展开,连同那块布料一起递过去,手还在微微颤抖。
玄昭接过信,快速浏览一遍,又拿起那块布料仔细查看,布料的质地、纹路确实是京城云锦,和青禾乐常穿的衣裙一致,可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和青禾乐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她不仅心思缜密,还跟着玄晏学过防身术,就算被玄澈抓住,也绝不会乖乖受缚,更不会让玄澈轻易对外放出“死讯”。玄澈那个人,最是谨慎多疑,若真杀了青禾乐,定会把尸体藏得严严实实,怎么会主动送“遗物”、传消息?这太不合常理了。
“宁夏,你先冷静点,坐下说。”玄昭将信和布料放在桌案上,扶着李宁夏的胳膊,让他坐在椅子上,语气沉稳得像定海神针,“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玄澈若真杀了禾乐,按他的性子,只会把消息压下去,怎么会特意把‘死讯’和‘遗物’送到你手上?他明知道你和禾乐的关系,这么做,不就是想让你乱了心神吗?”
李宁夏愣住了,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竟没注意到这明显的破绽。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可……可这布料是真的,我亲手给她挑的,不会错……”
“布料可以仿造,就算是真的,也可能是玄澈从别处找来的。”玄昭拿起那封粗糙的信纸,指了指上面的字迹,“你看这字迹,刻意写得潦草,却没藏住刻意的力道,明显是有人故意模仿‘急报’的样子,就是想让你信以为真。”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而且禾乐心思细,若真遇到危险,定会留下暗号,绝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玄澈这么做,就是想让你乱了心神,拖延查账的进度,我们不能中了他的计。”
李宁夏沉默了,玄昭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他。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口擦去脸上的眼泪,眼底的慌乱渐渐褪去,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玄昭兄说得对,我不能让玄澈的计谋得逞。禾乐若知道我因为她乱了阵脚,肯定会生气的。”他将布料和信小心地收好,弯腰捡起地上的账本,指尖虽然还在颤抖,却多了几分力量,他要快点找到实证,不仅是为了江南的百姓,更是为了青禾乐。
接下来的几天,李宁夏和玄昭加快了查账的速度。他们不再只盯着账本,而是带着人去当年赈灾粮的运输路线查访,找到了几个退休的老差役。其中一个老差役在玄昭的耐心询问下,终于松了口:“当年我们押送的粮船,看着装得满,其实下面都垫了木板,实际粮食只有账本上的七成……我们不敢说,说了会被杀头的!”老差役的话,终于让他们找到了突破口。
可李宁夏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就算查账有了进展,只要没确定青禾乐的安危,他就无法完全安心。直到三天后的清晨,一名玄晏身边的亲信暗卫冒着雨赶到江南,将一封封着玄晏私印的密信送到了玄昭手中。
玄昭拆开信,只看了一眼,紧绷的脸色瞬间舒展开,快步走到李宁夏身边,将信递过去,语气里满是喜悦:“宁夏,你快看!是玄晏发来的密信!”
李宁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抢过信,手指飞快地展开。信上的字迹是玄晏的亲笔,清晰地写着:“青禾乐假死脱身,瞒过玄澈耳目。现已离京,正往江南而来,途中会以‘兰草’为暗号与你们联系,勿念。”
看到“假死脱身”四个字,李宁夏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猛地坐在椅子上,后背紧紧靠着椅背,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却是喜悦和庆幸的泪水。他反复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手指轻轻抚摸着“青禾乐”三个字,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嘴角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眼底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太好了……太好了……”李宁夏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满是轻松,“她没事……她真的没事……”他想起玄昭之前的分析,心里满是庆幸,幸好玄昭提醒了他,幸好他没被悲伤冲昏头脑,否则不仅查账会受影响,还会让青禾乐的苦心白费。
玄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欣慰:“我就说,禾乐那么坚韧的人,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倒。现在好了,她也来江南了,我们三个人联手,加上玄晏在京城牵制玄澈,定能找到他克扣赈灾粮的实证,让他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付出代价!”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书房里,落在摊开的账本上,也落在李宁夏的脸上。他握紧了手中的信,将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眼神里满是坚定,等找到实证,等一切结束,他一定要去接青禾乐,带她去看城外的桃花,告诉她,这些天他有多担心,有多想念。
而此时,江南的街巷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裙、脸上带着薄灰的女子,正拿着一束刚采的兰草,朝着李宁夏和玄昭所在的宅院走去。她正是青禾乐,眼底带着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也带着即将揭开真相的坚定。一场针对玄澈的风暴,已在江南悄然酝酿,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彻底爆发。江南的雨刚歇,京城的风却裹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试探,穿过朱红宫墙,吹进了披香殿的庭院。院中那株百年海棠树已逾半百,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沾着清晨未干的露水,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玉盒,撒了一地碎润的白。
芜妃春芜斜倚在窗边的梨花木软榻上,榻上铺着一层月白色锦缎软垫,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她身着一袭浅碧色宫装,领口和袖口滚着银线,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珍珠钗,几颗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她手中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指尖反复摩挲着棋子边缘的云纹,目光却没落在面前的紫檀木棋盘上,只隔着一层半透的鲛绡窗纱,静静听着阶下沈砚之读诗。
沈砚之身着翰林院专属的天青色官服,衣料是上好的杭绸,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腰束银带,佩着一块双鱼纹玉佩,身姿挺拔如雨后新松。他手中捧着一卷线装的《玉台新咏》,书页已微微泛黄,显然是常被翻阅的旧物。他声音清朗如泉水击石,念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时,尾音不自觉地放柔,可垂着的眼帘却像有千斤重,总忍不住往上擡,那目光先是飞快掠过芜妃垂在榻边的素白袖口,又落在她鬓边晃动的珍珠钗上,最后定格在她微垂的眼睫上。那眼神里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炽热,像暗夜里的星火,明明灭灭,却又带着几分急切,像是要透过她端庄沉静的表象,触到内里那抹不为人知的柔软。
芜妃指尖的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的“楚河”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瞬间打断了沈砚之的节奏。“沈大人,”她擡眼看向阶下,语气平淡得像春日里的湖水,听不出半分情绪,“李延年的《李延年歌》虽辞藻惊艳,却未免太露骨了些。后宫之中,规矩森严,还是读些清雅淡泊的句子为好。”
沈砚之猛地回神,耳尖瞬间泛起一层薄红,像被胭脂染过。他连忙躬身行礼,官帽上的黑色帽翅轻轻晃动,声音带着几分慌乱:“臣……臣失言,未能斟酌诗句,还请娘娘恕罪。”说罢,他飞快地低头翻找诗集,指尖划过书页时,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方才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被当场戳破,连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廊下的淑妃眼里。淑妃身着一身桃粉色宫装,裙摆绣着成片的桃花纹样,身后跟着两名提着食盒的宫女,正沿着青石板路走来。她本是听闻芜妃近来胃口不佳,特意在自己宫里亲手做了些软糯的藕粉糕,想着送来给芜妃尝尝,刚走到披香殿的朱红殿门口,就透过半开的殿门,瞥见了阶下沈砚之的异样,那道目光黏在软榻上的芜妃身上,不是臣子对妃嫔应有的敬重与疏离,反倒是带着几分痴缠与打量,连耳根泛起的红都透着心虚。淑妃脚步一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敛起神色,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提着食盒缓缓走了进去。
“姐姐,”淑妃的声音柔得像春日里融化的春水,带着几分亲昵,“妹妹知道你最近总没胃口,特意在宫里做了些藕粉糕,加了些桂花蜜,甜而不腻,想着你定爱吃,就给你送来了。”说着,她将食盒递给身边的宫女,示意宫女打开。只见食盒里铺着一层油纸,上面整齐地摆着八块菱形的藕粉糕,糕体雪白,还撒着些许金黄的桂花碎,香气袅袅,瞬间弥漫了整个殿内。
淑妃走到软榻边,自然地伸出手,握住芜妃放在膝上的手,指尖轻轻探了探她的手背,眉头微微蹙起:“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凉?夏日里潮气重,早晚温差大,你虽贪看这院里的茉莉,也该多盖层薄毯,可别冻着了身子。”
芜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妹妹有心了,还特意为我做了藕粉糕。我就是看着这海棠开得好,一时入了神,忘了添件外衣,不碍事的。”她说话时,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阶下的沈砚之,见他头垂得更低,连官帽的帽翅都因紧张而微微晃动,显然是被淑妃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阵脚,慌了神。
淑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沈砚之,嘴角的笑意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随意的试探:“沈大人今日倒是清闲,怎的有空来给姐姐读诗?我听闻翰林院近来事务繁忙,连几位老大人都常留在院里加班,沈大人身为新科状元,差事想必更重才是。”
沈砚之连忙再次躬身回话,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回淑妃娘娘,臣今日轮值,恰巧在宫门外遇到芜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说娘娘想了解些前朝的诗文典故,臣想着自己略通诗文,便斗胆留下来为娘娘讲解,绝不敢耽误翰林院的公务。”他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地面的青石板,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芜妃那边飘,生怕再露出半分破绽,被淑妃看出端倪。
淑妃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拉着芜妃的手,闲聊起后宫的琐事,一会儿说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盛,红的、粉的、白的,足足开了二十多株,再过几日便可去赏花;一会儿又说新入宫的几个小宫女手特别巧,织出来的帕子纹样别致,有缠枝莲、有鸳鸯戏荷,她已经让人挑了几块好看的,回头给芜妃送过来。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淑妃见芜妃吃了两块藕粉糕,才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子”“别太劳累”,才提着空食盒,带着宫女缓缓离开。
可刚走出披香殿的大门,淑妃脸上的笑意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她加快脚步,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海棠花瓣,留下一串浅浅的痕迹,直奔坤宁宫而去。她心里清楚,沈砚之是二皇子玄澈亲自举荐入宫的新科状元,如今玄澈在江南查账之事上处处碰壁,被大皇子玄昭和户部尚书李宁夏死死咬住不放,想必是急了,才想从后宫找突破口。芜妃虽平日里低调安分,不受皇帝宠爱,却与四皇子玄晏素来交好,玄晏又是玄澈争夺储位路上的劲敌。若能借着沈砚之这颗棋子,攀扯上芜妃,制造出“妃嫔与臣子私相授受”的流言,既能打压芜妃,又能顺势牵连玄晏,让玄晏名声受损,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
坤宁宫的暖阁里,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由两名宫女为她梳理长发。皇后身着一身石青色宫装,领口和裙摆绣着暗金的凤凰纹样,金线在晨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虽已年过四十,眼角却只带着淡淡的细纹,容貌依旧明艳动人,只是那双凤眼里的冷意,像冬日里的寒冰,藏都藏不住。听到殿外宫女通报“淑妃娘娘求见”,她手中把玩着一支赤金手镯,淡淡开口:“让她进来。”
淑妃走进暖阁,见皇后身边的宫女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才快步上前,对着皇后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臣妾参见娘娘,娘娘圣安。”
皇后没有让她起身,依旧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语气平静无波:“免礼吧。你今日不在自己宫里待着,特意来坤宁宫,想必是有要事要说?”
淑妃直起身,走到皇后身后,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娘娘,臣妾方才去披香殿给芜妃姐姐送藕粉糕,无意间见了件不对劲的事,心里实在不安,便想着来告诉娘娘。”
皇后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翡翠吊坠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缓缓将步摇插在发髻上,目光落在铜镜里淑妃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何事能让你这般不安?”
“是翰林院的沈砚之。”淑妃凑近一步,声音又轻了几分,“他今日在披香殿给芜妃姐姐读诗,可他看芜妃姐姐的眼神实在不对劲,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臣子对妃嫔的敬重,反倒是带着几分痴缠与爱慕,直勾勾地盯着芜妃姐姐看。方才臣妾问他为何有空来读诗,他头都不敢擡,耳根子全红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显然是心里有鬼,被臣妾戳中了心思。”
皇后捏着步摇的手指猛地一顿,步摇上的翡翠吊坠停止了晃动。铜镜里,她的眼神骤然变冷,像淬了冰的刀子,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得僵硬起来。她与玄澈虽是母子,却早已没了半分母子温情,当年玄澈为了争夺储位,不惜设计陷害她的母族,让她娘家满门获罪,若不是她凭着多年在后宫的根基和手段,拼死护住了自己,恐怕早已被玄澈当作棋子,弃之如敝履。如今玄澈在江南吃了亏,竟还敢把手伸到后宫,借着沈砚之这颗新科状元的棋子搅局,未免也太不把她这个皇后、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沈砚之是玄澈举荐入宫的人,这一点,整个朝堂都知道。”皇后的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的寒风,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玄澈在江南查账查不出好处,被玄昭和李宁夏逼得节节败退,就想从后宫下手,借着妃嫔和臣子做文章,倒是会找路子,算盘打得真响。”说罢,她放下步摇,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淑妃,“芜妃虽与玄晏交好,却向来安分守己,从不多管闲事,也从不在后宫结党营私。沈砚之主动凑上去,要么是玄澈在背后授意,想借着他攀扯芜妃、牵连玄晏;要么就是他自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觊觎妃嫔,妄图攀附。但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淑妃连忙问道:“娘娘的意思是,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可若是等沈砚之和芜妃姐姐的流言传出去,到时候再想解释,恐怕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