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黑马的蹄铁踏过城郊的碎石路,溅起细碎的尘土,夜风卷着马鬃向后翻飞,不多时便停在琴烁公主府朱红的府门外。府门紧闭,门板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纹路里还残留着金粉的痕迹,虽有些斑驳,却仍透着皇家亲眷的贵气。门楼上悬着两盏大红灯笼,烛火在灯笼纱罩里跳动,将“琴府”二字映得格外醒目,在沉沉夜色里像两团温暖却又透着警惕的光。
青禾乐猛地勒住缰绳,黑马发出一声低嘶,前蹄微微擡起。她翻身下马时动作还有些踉跄,毕竟被绑了五日,双腿早已发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刚要擡手叩门,门旁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两道黑影,是两个身着玄色劲装的暗卫,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长刀,刀鞘上刻着琴家专属的云纹,刀尖斜指地面,眼神锐利地盯着她:“来者何人?深夜擅闯公主府,是活腻了?”
“我是青禾乐,有要事求见琴烁公主,绝非歹人。”青禾乐声音急促却不慌乱,她从怀中摸出一枚温润的白玉佩,玉佩是玄晏临行前给她的,通体莹白,上面用阴刻手法雕着一个“晏”字,边缘还嵌着一圈细如发丝的银线,这是琴烁与玄晏约定的专属暗号,见佩如见人。她将玉佩递到暗卫面前,指尖因紧张微微泛白,“这是玄晏殿下的信物,烦请二位通报一声,此事关乎江南赈灾粮安危,耽误不得。”
暗卫接过玉佩仔细查看,指尖摩挲着“晏”字的纹路,又对视一眼,脸色缓和了几分。其中一人收起长刀,对她略一颔首:“姑娘稍候,属下这就去通报公主。”说罢转身推门而入,府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深处。
不多时,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琴烁公主快步走了出来。她身着一袭月白色劲装,腰间系着黑色玉带,玉带上悬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剑鞘是罕见的鲨鱼皮材质,泛着暗哑的光泽。她的头发用一根黑色发带简单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眼底没有半分倦意,反而透着几分锐利,显然是刚被叫醒,却早已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青禾乐?你怎么会在这里?”琴烁公主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手腕上的红痕时,眉头瞬间拧紧,“玄晏前日还派人来跟我说,你被二皇子的人绑走了,怎么会突然脱身?是不是受了伤?”
“确实被绑在城外那处废宅,我刚从那里逃出来。”青禾乐被她拉着走进府内,穿过栽满翠竹的庭院,竹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进了书房,侍女立刻端来一杯热茶,青瓷茶杯触手温热,她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才总算缓过劲来,“二皇子绑我,是为了牵制玄晏殿下,他克扣了江南的赈灾粮,如今大皇子玄昭在江南查账,他怕事情败露,就想拿我当筹码。刚才他还派暗卫传信,要把我转移到北郊乱葬岗,恐怕是想杀人灭口。”
“这个玄澈,真是胆大包天!”琴烁公主一掌拍在紫檀木桌案上,茶杯被震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桌布上,“赈灾粮是江南百姓的救命粮,他也敢克扣?还敢绑架你要挟玄晏,简直是无法无天!”她在书房里踱了两步,停下脚步看向青禾乐,眼神里满是焦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回皇宫找玄晏?可二皇子肯定在皇宫周围布了眼线,你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没打算回皇宫。”青禾乐摇摇头,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凑近琴烁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想演一场假死戏。找一具和我身形、年龄相似的女尸,让化妆师照着我的样子上妆,再穿上和我相似的衣服,制造出打斗身亡的痕迹,让二皇子的人以为我在逃跑时被侍卫杀死了。这样一来,他没了要挟玄晏的筹码,定会心慌,说不定会急着销毁赈灾粮的证据,反而露出破绽。而我,也能趁机隐藏起来,去搜集他克扣粮食的实证。”
琴烁公主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许:“这主意妙!既解了你的危机,又能打乱玄澈的部署!只是……去哪找和你相似的尸体?总不能凭空造一具出来。”
“城郊的义庄里常有无人认领的尸体,大多是流浪的女子或乞丐,或许能找到合适的。”青禾乐刚说完,书房外突然传来侍女轻细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掀开,侍女躬身禀报:“公主,四皇子玄晏殿下到了,此刻就在府门外。”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玄晏竟来得这么快。话音刚落,玄晏已快步走进书房。他身着一袭墨色锦袍,锦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却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换上的。他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还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显然是得知消息后,连梳洗都顾不上,就连夜赶了过来。看到青禾乐时,他快步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声音里满是急切:“禾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玄澈的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就是被绑了几天,有些虚弱,其他都好。”青禾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心,随后把假死的计划又说了一遍。玄晏听完,眉头紧锁着沉思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最终点头道:“这计划可行,但要抓紧时间,赵拂和陆闫发现你跑了,定会立刻上报玄澈,我们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他立刻转身对身后跟着的暗卫下令,语气严肃:“你带两个身手好的兄弟,立刻去城郊义庄,找一具二十岁左右、身形与青禾乐相似的女尸,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带回公主府,路上别引人注意。另外,再派五个人去城外废宅附近,想办法拖延赵拂和陆闫的时间比如在他们备车马的路上制造点意外,让马车翻了,或者故意挡路,总之别让他们太早回废宅发现人没了,给我们争取准备时间。”
“属下遵旨!”暗卫躬身应道,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庭院里。
青禾乐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那把三寸长的匕首,匕首是玄晏为她打造的,此刻刀身还沾着些尘土,她用指尖轻轻擦去,对两人道:“时间不多了,我得尽快离开。你们放心,我知道一处安全的藏身地,是玄晏之前为我准备的,不会被人发现。等假死的戏演成了,我会想办法用暗号联系你们。”
“你要去哪?我派两个暗卫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玄晏拉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担忧,指尖微微用力,舍不得松开,“你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
“不用,人多反而容易暴露。”青禾乐轻轻挣开他的手,眼神坚定,“二皇子现在肯定在四处找我,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只需按计划行事就行。”她走到书房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声音低沉了几分,“玄晏,江南那边就拜托大皇子和李宁夏了,你在皇宫也要小心,皇后是二皇子的生母,肯定会帮着他,说不定会在父皇面前给你使绊子,你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玄晏点点头,眼底满是不舍:“我知道,你自己在外,一定要保重,别硬撑。”
青禾乐不再多言,快步走出书房,穿过庭院来到府门口。那匹黑马还拴在门边的槐树上,正低头啃着地上的青草。她解开缰绳,翻身跨上马鞍时,动作比之前熟练了许多。琴烁和玄晏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黑马的蹄声“哒哒”响起,越来越远,最终被夜风吞没。
“你说,她一个人能行吗?”琴烁公主看着夜色,语气里满是担忧,“玄澈的人现在肯定在四处搜捕她,万一被发现了……”
“她很聪明,也很坚韧,不会有事的。”玄晏望着青禾乐消失的方向,眼神坚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假死的戏演好,让玄澈彻底相信她死了,这样她才能安全。”
不多时,去义庄的暗卫便带着一具尸体回来了。尸体被一块黑色的裹尸布裹着,擡进了公主府的偏院。掀开裹尸布,能看到尸体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额头延伸到下颌,显然是生前受的伤,容貌早已看不清,但身形确实与青禾乐极为相似,都是中等身材,身形偏瘦,连身高都相差无几。
琴烁立刻让人找来府里最擅长化妆的侍女,那侍女曾在太医院学过易容术,手法极为精湛。她先用药膏将尸体脸上的伤痕暂时遮盖,再用胭脂水粉一点点调整肤色,画出与青禾乐相似的眉形和唇形,连眼角的那颗小痣都用墨点得一模一样。又找来一件与青禾乐之前穿的相似的浅青色衣裙,给尸体换上,还在尸体的手腕、脖子上用红颜料画出打斗的瘀伤,在指尖沾了些假血,看起来就像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最终力竭而亡。
一切准备就绪后,玄晏让人用木板擡着尸体,悄悄运到城外废宅附近的树林里。暗卫们还在周围布置了打斗痕迹,折断了几根树枝,在地上洒了些血迹(是从屠宰场买来的猪血),把青禾乐之前用的那把匕首扔在尸体旁边,刀柄上还故意沾了些泥土,看起来更真实。
而另一边,去拖延赵拂和陆闫的暗卫也得手了。他们在赵拂和陆闫备车马的官道旁,找了一辆废弃的马车,故意把车轮弄断,让马车翻倒在路中间,堵住了去路。赵拂和陆闫见状,只能下车清理,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把路疏通,等他们赶到废宅时,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才到?”守在废宅门口的侍卫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了上去,语气里满是抱怨。
赵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路上遇到辆翻倒的马车,堵了半个时辰,别提了。人呢?没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一个被绑着的女人,还能飞了不成?”侍卫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刚要去推开厢房的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心里咯噔一下,推开门一看,厢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散落着几根断裂的麻绳。
“人呢?!”赵拂冲进去,看到空无一人的厢房,脸色瞬间惨白。她又冲到院角,发现五个侍卫都被打晕在地,有的被绑着,有的还在昏迷,嘴角挂着血迹。“坏了!人跑了!”陆闫吓得声音都在发抖,他蹲下身拍了拍一个侍卫的脸,侍卫悠悠转醒,看到赵拂,立刻哭丧着脸道:“赵姑娘,是属下无能!那女人突然动手,我们没防备,就被她打晕了……”
赵拂气得一脚踹在柱子上,掌心都掐出了血痕:“废物!五个大男人看不住一个女人!二皇子要是知道了,我们都得死!快找!把周围都搜一遍,她肯定跑不远!”
一行人立刻四散开来,在废宅附近的树林里搜寻。不多时,一个侍卫突然大喊:“赵姑娘!陆大哥!这里有具尸体!”
赵拂和陆闫立刻跑过去,只见树林深处的一棵槐树下,躺着一具身穿浅青色衣裙的女尸,脸上的妆容有些花了,却能清晰看出与青禾乐相似的眉眼,手腕和脖子上还有打斗的瘀伤,旁边还掉着一把三寸长的匕首——正是青禾乐之前用的那把。
“这……这是青禾乐?她死了?”陆闫吓得后退一步,声音都在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拂强装镇定地走上前,蹲下身检查尸体,她摸了摸尸体的鼻息,早已没了气息,皮肤也有些发凉,看起来确实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又看了看周围的打斗痕迹,还有尸体身上的伤,咬牙道:“应该是她。肯定是她逃跑时被侍卫发现,打斗中被杀死了。这下完了,二皇子让我们看好人,结果人死了,我们怎么向他交代?”
两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惨白如纸,谁也没发现尸体的耳后没有青禾乐独有的那颗小痣,更没注意到尸体的手指关节处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他们早已被“人跑了”的恐慌和“人死了”的震惊冲昏了头脑,完全没察觉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假死戏码。
而此时,青禾乐已骑着马,出了京城的城门,朝着城郊的一处破庙奔去。那破庙是玄晏早年为应对突发状况准备的,隐蔽在深山里,很少有人去。她勒住缰绳,看着远处京城的轮廓渐渐模糊,夜风卷着她的发丝,眼底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假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做的,是搜集玄澈克扣赈灾粮的实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赵拂和陆闫盯着槐树下的“尸体”,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黏在墨色劲装上,夜风一吹,凉得人打颤。陆闫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块粗麻布,手指抖得像筛糠,布角掉在地上好几次,才勉强盖住“尸体”的脸。他声音发虚,带着哭腔:“赵姑娘,这……这尸体总不能扔在这儿吧?万一被路人发现,传到二皇子耳朵里,我们俩……”
“还能怎么办?擡回府里给二皇子交差!”赵拂咬着牙,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她蹲下身,飞快地检查“尸体”的衣着,浅青色衣裙上的血迹没蹭掉,脖颈的瘀伤也还清晰,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就说她逃跑时顽抗,还伤了两个侍卫,兄弟们没防备,才失手杀了她。先把眼前这关混过去,总比说人跑了强!”
两人不敢耽搁,在附近找了根碗口粗的木杠,又解下腰间的绳索,将“尸体”草草绑在木杠上。陆闫擡前头,赵拂擡后头,木杠刚架上肩膀,就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那是尸体特有的冰冷,吓得陆闫差点把木杠扔在地上。“稳住!”赵拂低喝一声,她也怕,可比起害怕,更怕的是二皇子玄澈的怒火。
夜色深沉,山路崎岖,碎石子硌得鞋底生疼。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木杠压得肩膀又酸又麻,“尸体”身上的衣裙被路边的荆棘勾破好几处,露出里面苍白的“肌肤”,月光洒在上面,泛着诡异的冷光。陆闫越走越慌,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绊倒,嘴里不停念叨:“对不住……对不住……”
好不容易到了二皇子宫外,守门的侍卫见两人擡着个盖着粗布的东西,神色慌张,立刻抽出腰间的长刀,上前盘问:“站住!深夜擡着什么东西?敢闯二皇子府,活腻了?”
赵拂忙从怀里掏出玄澈给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澈”字,泛着冷光。她强装镇定,声音却忍不住发颤:“奉殿下之命,押解要犯回来,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侍卫接过令牌仔细查看,确认是真的,又瞥了眼两人身后的“尸体”,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侧身让他们进了府。
穿过抄手游廊,两人直奔玄澈的书房。此时书房里还亮着灯,玄澈正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玄铁令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桌上的茶早已凉透,旁边堆着几卷江南赈灾粮的账本,却没翻开过一页。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擡,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人带回来了?磨磨蹭蹭的,耽误我大事。”
“殿……殿下,人……人在这儿。”赵拂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和陆闫一起将木杠放在地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粗布。
玄澈擡眼望去,只见“青禾乐”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脸上的妆容被夜风刮得有些花乱,左边脸颊沾了些泥土,脖颈和手腕上的瘀伤格外刺眼,嘴角似乎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浅青色衣裙皱巴巴的,透着一股死气。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身,快步上前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探向“尸体”的鼻息,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只有冰冷的触感。他又摸了摸“尸体”的脸颊,冰凉刺骨,那触感绝不是活人该有的。
“怎么回事?!”玄澈猛地回头,眼神像要吃人,他一脚踹在旁边的铜盆上,铜盆“哐当”一声翻倒,里面的炭火撒了一地,火星溅到他的衣摆上,他也浑然不觉,“我让你们看好她,谁让你们杀了她的?!”
赵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砖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陆闫也跟着跪下,脑袋“咚咚”地往地上磕,很快就磕出了红印:“殿下息怒!是她非要逃跑,还拿匕首伤了两个侍卫,兄弟们没防备,才失手杀了她!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玄澈盯着“尸体”,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他本想拿青禾乐当筹码,牵制住李宁夏,四皇子玄晏,让玄晏不敢全力支持玄昭查江南赈灾粮的事。如今人“死了”,筹码没了,玄昭在江南查得越来越紧,说不定哪天就会查到他头上。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底满是震惊和恼怒,又带着几分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