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皇宫深处,玄晏的书房静得只余烛火噼啪声。他立于雕花窗棂前,指尖捏着暗卫刚从城外传回的密信,信纸是最普通的粗麻纸,边缘却被指腹攥得发皱,信上“青禾乐被囚城外十里废宅,二皇子原定巳时赴约,至今未现”的字迹,在跳跃的烛火下泛着冷光,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窗外宫道上的宫灯已渐次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映进来,落在玄晏冷沉的侧脸,将他眼底深藏的焦灼晕开几分。他转身走向书案,案上摆着一方砚台,墨汁是刚研好的,还冒着细微的墨香。玄晏取来一张浸过桐油的防水信纸,这种纸遇水不化,是他与江南玄昭传递密信的专用纸。他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时,力道却比平日重了几分,字迹依旧刚劲有力,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青禾乐被囚城外废宅,二皇子暂未现身,其意在拖延,需借江南赈灾粮账牵制,勿让其首尾相顾。”
写罢,玄晏从案头锦盒中取出一枚三寸见方的银印,印面刻着苍劲的“晏”字,边角还留着早年练印时的细小刻痕,这是他与玄昭少年时约定的信记,见印如见人,绝无仿冒可能。他将银印在朱砂印泥中重重一按,再稳稳盖在信尾,朱红印记与墨字相映,像一颗定海神针。
“卫峥。”玄晏扬声唤来心腹暗卫,将信仔细折成巴掌大的方块,塞进油布囊,囊身涂了三层桐油,防水防潮,囊口还坠着一枚小银铃,是宫中驿马传递紧急密信的信物,见铃可直通行宫,无需查验。“备最快的驿马,走内宫暗道出宫,将信送至江南督粮官署,亲手交予大皇子。”玄晏将油布囊递过去,指尖触到卫峥紧绷的手背,又补充道,“转告大皇子,不必急于回京,二皇子此举是想引他回援、打乱江南查账节奏,只需按原计划核查赈灾粮账,盯住二皇子府关联的粮商。青禾乐聪慧,且随身带了我给的应急之物,自有脱身之法。”
卫峥双手接过油布囊,指尖攥得发白,躬身应道:“属下遵旨,定不辱命!”他转身快步出宫,靴底踏过青砖地面,脚步声急促却不凌乱。不多时,宫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近及远,刺破了夜色的静谧。玄晏走到窗前,望着驿马奔出皇宫的方向,指尖轻轻敲击窗棂,眉峰紧蹙,他原以为二皇子会立刻用青禾乐要挟,逼他放弃追查李宁夏旧部,却没想到对方竟迟迟不露面,这拖延背后,定还藏着更深的算计,或许是在等江南查账的消息,或许是在宫中布了其他陷阱。
几日后,江南督粮官署内,烛火彻夜未熄。玄昭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前堆着半人高的赈灾粮账册,每一本都摊开着,书页上画满了红色圈记。案上的烛台已换了三根蜡烛,蜡油堆得像小山,映得玄昭脸色沉郁,账册上“运输损耗”“仓储霉变”的字样反复出现,数额大得反常,尤其是三月前那批运往灾区的粮食,“损耗”竟占了三成,远超正常比例。
“殿下,夜深了,您歇会儿吧?”侍从端着一碗温热的参茶走进来,见玄昭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劝道。
玄昭摆摆手,指尖捏着账册边缘,指节泛白:“再等等,这册子里定有破绽。二皇子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克扣,绝不会做得天衣无缝。”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驿马传信的侍从浑身是汗地冲进来,手里高高举着油布囊:“殿下!京城玄晏殿下的密信!还带着银铃信物!”
玄昭猛地擡头,眼底瞬间亮了几分,快步上前接过油布囊。他指尖摸到囊口的银铃,心头一紧,玄晏从不用银铃,除非是紧急之事。拆开油布囊,展开信纸,看到“青禾乐被囚城外废宅”的字样时,玄昭的指尖猛地一顿,呼吸都漏了半拍。他飞快往下读,直到看到“暂勿回京,青禾乐自有脱身之法”的叮嘱,紧绷的肩膀才渐渐放松,眉头也舒展开来。
“好一个玄晏,这步棋走得比我想的更稳。”玄昭将信纸凑到烛火旁,看着它渐渐烧成灰烬,灰烬落在铜盆里,与其他废纸灰混在一起,不留半点痕迹。“传我命令,”玄昭转身对侍从道,“继续核查账册,重点查三月前那批‘高损耗’粮食的去向,尤其注意与二皇子府有往来的粮商‘顺昌号’,他们的运粮路线、接收人都要查清楚,若有异常,即刻记录在案,不必声张,等我下一步指令。”
侍从躬身应下,转身退了出去。玄昭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江南的夜风带着水汽吹进来,拂去了几分倦意。窗外夜色深沉,远处江面上的渔火星星点点,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玄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二皇子以为扣了青禾乐,就能绊住玄晏、逼他回援,却不知他早已把江南当成主战场,只要抓住克扣赈灾粮的实据,就算二皇子在京城耍再多花样,也翻不了身。
同一时刻,京城永寿宫内,暖意融融却暗藏紧绷。豫妃杨凌半靠在铺着白狐裘的贵妃榻上,身下垫着三层棉褥,自她怀孕五个月后,玄晏便让人把宫里最软和的料子都送来了,连榻边的矮几都裹了绒布,怕她不小心磕着。她右手轻轻覆在隆起的小腹上,指尖能感受到胎儿细微的胎动,那点微弱的动静,让她连日来的悬心稍稍平复了些。
宫女春杏正为她斟着温热的红枣枸杞茶,茶盏是汝窑白瓷的,杯沿描着浅粉缠枝纹,是杨凌未怀孕时最爱的样式。“娘娘,您慢些喝,这茶刚温好,不烫口。”春杏把茶盏递到她手边,声音轻得像羽毛。
杨凌刚接过茶盏,指尖还没触到温热的杯壁,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刺破了殿内的宁静:“愉妃娘娘驾到——”
茶盏在杨凌手中微微一晃,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月白色的寝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眉心瞬间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愉妃是七皇子玄铭的生母,自她今年春日确诊怀孕后,这位愉妃便再没踏过永寿宫的门槛,今日突然到访,绝非偶然。玄晏昨日还派人来报,说二皇子在宫外拖延,没对青禾乐动手,此刻愉妃前来,怕是想在她身上做文章。
“春杏,”杨凌缓缓坐直身子,拢了拢衣襟,将寝衣上的湿痕遮住,声音平静却带着指令,“把茶撤了,扶我坐直些。”
春杏心头一紧,忙应了声“是”,快步撤下茶盏,又取来一个软垫,垫在杨凌腰后。她悄悄退到殿门后,手按在腰间,那里藏着玄晏留给她的信号哨,只要吹响,暗卫便会即刻赶来。
不多时,殿外传来环佩叮当声,愉妃身着一袭石榴红宫装,衣摆绣着大片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是苏州绣娘的手艺。她头戴累丝嵌宝凤凰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为首的捧着一个描金漆盒,盒身雕着精致的牡丹纹,边角还嵌着细小的红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一进殿,愉妃便露出满脸热络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到杨凌榻边,伸手就想去扶她的胳膊:“妹妹怀着龙裔,怎么还坐着?快躺下歇着,仔细累着咱们的小皇子。”
杨凌身子微微一侧,看似无意地避开了愉妃的手,语气平淡:“多谢姐姐挂心,太医说我胎位有些靠后,多坐会儿能让胎位稳些,倒是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永寿宫?”
愉妃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很快又被笑容掩盖。她顺势坐在榻边的圆凳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杨凌的小腹,那眼神太过灼热,像要透过衣物看清里面的孩子,杨凌只觉浑身发紧。
“这不是听说妹妹近来总睡不安稳嘛,”愉妃拍了拍身边宫女手里的漆盒,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我前几日让娘家从西域寻了些‘安寝香’,据说燃着能安神助眠,还能让胎儿长得更康健。还有这盒燕窝,是昨儿南洋进贡的,肉质肥厚,我特意让御膳房留了最好的一匣子,想着给妹妹补补身子,对腹中龙裔也好。”
宫女上前,将漆盒捧到杨凌面前。愉妃亲自伸手掀开盒盖,里面铺着明黄色的锦缎,衬得一方银盒和一匣燕窝格外精致。银盒打开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初闻是清雅的兰香,可杨凌鼻尖微动,很快捕捉到香气深处那一丝极淡的异香,是麝香!
她心头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这麝香掺得极巧,被兰香、檀香层层掩盖,量少到几乎难以察觉,若不是她怀了孕后对气味格外敏感,又曾听玄晏提过“微量麝香长期熏染可致滑胎”的特性,恐怕真会被蒙骗过去。愉妃这哪是送“安寝香”,分明是想借着香料,悄无声息地害了她腹中的孩子!
杨凌强压下心底的寒意,指尖轻轻碰了碰银盒的边缘,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容:“姐姐真是费心了,这香料闻着就清雅,燕窝看着也透亮,妹妹心里记着姐姐的好。只是太医前些日子特意叮嘱,说我孕期体质特殊,忌用陌生香料,怕引起胎气不稳,本想推辞……”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可姐姐一片心意,亲自送过来,我若是不收,倒显得我不识好歹,拂了姐姐的情分。”
她拿起银盒,凑近鼻尖又闻了闻,柔声道:“等会儿我就让春杏燃上这安寝香,再让御膳房把燕窝炖了,定不辜负姐姐的好意。”
愉妃见她收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手指轻轻摩挲着步摇上的珍珠,又拉着杨凌说了些“安心养胎”“缺什么尽管开口”的场面话。待看到杨凌始终态度温和,没有丝毫怀疑,才满意地起身告辞:“妹妹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扰你养胎了,改日再来看你。”
殿门关上的瞬间,杨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她将银盒狠狠摔在地上,银盒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里面的香料撒了一地,那股掺了麝香的香气更浓了。
“春杏!”杨凌厉声唤道。
春杏快步从殿门后走出,见杨凌脸色铁青,忙上前:“娘娘,您怎么了?”
“把这香料和燕窝都拿去后院,找个深点的坑埋了,再浇上石灰,不许留下一点痕迹!”杨凌的声音带着颤抖,既有愤怒,也有后怕,“还有,立刻去告诉玄晏殿下的暗卫,愉妃今日送了掺有麝香的香料来,让他们查清楚,这香料是从哪来的,愉妃还和哪些人有往来!”
春杏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地上的香料和燕窝,快步往后院去了。杨凌重新靠在榻上,手紧紧攥着锦被,指节泛白,愉妃敢如此大胆,定是仗着二皇子在宫外牵制住了玄晏,以为她没了靠山。可她们忘了,她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龙裔,只要孩子平安,只要玄晏和青禾乐能在宫外揭开二皇子的阴谋,愉妃和二皇子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杨凌轻轻抚摸着小腹,感受着胎儿微弱的胎动,声音低得像耳语:“孩子,别怕,再等等,父皇和青禾乐姐姐定会平安,咱们也会平安。等这场风波过去,娘就带你看宫里的茉莉花。”
而此时,城外废宅的东厢房里,青禾乐正悄悄活动着被麻绳勒得发麻的手腕。黑布袋子透气极差,她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黏在衣服上,难受得厉害。她透过袋子缝隙,看到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知道已是深夜。
青禾乐的指尖悄悄摸向鬓边,那里藏着一枚素银簪,簪头雕着禾苗纹,看似普通,实则是玄晏给她的应急之物:簪杆里藏着细如发丝的钢针,能划开麻绳;簪头有个小机关,按下后会发出只有暗卫能听到的高频哨声。她轻轻转动簪头,确认机关完好,心里松了口气。
她能听到院外陆闫打哈欠的声音,还有赵拂翻动竹筐的轻响,这两人守了她五天,早已没了最初的警惕,轮流打盹,防备松了不少。青禾乐闭上眼,调整呼吸,心里清楚:玄晏的信号应该已经送到江南,玄昭定会在江南咬住二皇子的赈灾粮把柄,而她要做的,就是等一个最佳时机,用这枚银簪脱身,再将二皇子绑架她、意图掩盖阴谋的证据,送到陛下面前。
再等等,青禾乐对自己说,胜利的天平,很快就会倾斜。
院外的风裹着深秋的寒意,卷着枯枝败叶掠过雕花窗棂,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极了远处荒野里孤魂的呜咽。赵拂坐在厢房门口的石阶上,指尖无意识地刮着竹筐边缘的毛刺,那竹筐里装着他们五天来的干粮,此刻只剩几块发硬的麦饼,沾着不少尘土。她眉头紧蹙,心里早已没了最初的警惕,只剩按捺不住的焦躁,这五天守下来,二皇子那边始终没动静,赏银没着落,还要日夜担惊受怕,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忽听得院门口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不是寻常赶路的散漫节奏,而是马蹄铁刻意放缓、落在碎石地上的“轻重轻”步点,带着明显的警惕。赵拂心头一凛,立刻直起身,擡脚狠狠踢了踢脚边打盹的陆闫:“醒醒!别睡了,有人来!”
陆闫猛地惊醒,口水还挂在嘴角,手忙脚乱地摸向腰间的短刀,那刀是二皇子府里发的,刀鞘早已磨得发亮,刀刃却没开过几次锋。他刚握住刀柄,就见一道黑影从院门外闪进来,动作快得像猫。定睛一看,是个穿着墨色劲装的骑手,身材高大,肩背挺直,腰间悬着一块玄铁令牌,令牌上“澈”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边缘还刻着细密的缠枝纹,这是二皇子玄澈的专属暗卫,只有传递紧急指令时才会出动。
“二皇子密令。”暗卫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刻意压着嗓子,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递到赵拂面前。那信封是深褐色的粗麻纸,摸起来粗糙硌手,火漆印是玄澈府中独有的苍鹰纹,鹰爪抓着一枚铜钱,象征着“掌财掌权”,此刻火漆边缘还沾着些许泥点,显然是从京城快马奔来,连擦拭的时间都没有。
赵拂双手接过信,指尖刚触到信纸,就觉出纸张的厚实,这是二皇子传递紧急指令时专用的粗麻纸,吸墨不透、防潮耐存,就算不慎落水,字迹也不会晕开,更难仿造。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枚银簪,簪头是简单的梅花纹,针尖却磨得锋利,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生怕弄坏里面的信纸。
信纸展开,只有薄薄一页,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锋利,墨色浓淡不均,显然是写信人急着落笔:“江南查账紧,需速转移。今夜丑时,将青禾乐押至北郊乱葬岗,自有后续安排。人若丢,你二人提头来见。”
“乱葬岗?”陆闫凑过来,眯着眼看完信,忍不住抱怨起来,语气里满是不情愿,“那地方阴气重得能冻死人,夜里还有野狗抢食,万一真遇到什么……”
“少废话!”赵拂狠狠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二皇子的命令你也敢质疑?不想活了?”她说着,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二皇子的密信从不准留半点痕迹,要么烧掉,要么吞掉,这次出来没带火折子,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粗麻纸刮得喉咙生疼,她用力咽了咽,才压下不适感,“咱们得去备车马,从废宅到北郊乱葬岗有三十多里路,步行太慢,得用马车押着她走。”
暗卫点点头,朝院外喊了一声:“进来!”话音刚落,五个穿着灰布短打的侍卫应声而入,个个身材壮实,手臂上都有结实的肌肉,手里握着锈迹斑斑的长刀,腰间还别着粗铁链,链环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一看就是常年押人、手上沾过血的老手。
赵拂站起身,走到厢房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地上的黑布袋子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处有微弱的起伏,像极了昏迷中的人。她放下心,转身对五个侍卫沉声道:“人就在里面,手脚都绑得结实,嘴也堵着,但你们别大意,这女人看着柔弱,说不定藏了东西。记住,从现在到丑时,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或者跑了,你们五个都别想活,二皇子说了,丢了人,提头来见!”
“放心吧赵姑娘!”侍卫们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我们兄弟五个守着,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进这厢房!”为首的侍卫还拍了拍胸脯,腰间的铁链又“哗啦”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