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东方刚泛起一抹淡青,尚功局的院落里还浸着未散的寒气。青禾乐背着绣篮走出月亮门时,靴底踩过青石板上的薄霜,发出“咯吱”一声轻响,篮里的绣花剪刀、空瓷瓶和叠得整齐的青布,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刚拐过回廊,就见赵拂提着竹筐快步追上来,筐沿沾着的晨露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脸上堆着格外殷勤的笑:“姑娘起得真早!我想着您今日要采兰花,特意提前半个时辰起来,把剪刀磨得锃亮,还找了块新晒过的青布,您看,带着点阳光味,衬着花儿选样子,能看得更清楚些。”
青禾乐垂眸看向竹筐,那把银剪刀的刀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比昨日在尚功局绣架旁放着的那把锋利得多,连剪刀柄上的缠线都紧实如新,显然是特意准备的。她心里了然,面上却露出感激的模样,擡手理了理鬓边别着的素银簪,那是玄晏昨日特意让暗卫送来的,簪头藏着极小的机关,能发出只有暗卫能听见的信号,“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有你帮忙,今日定能多采些合心意的兰花。”
两人并肩往御花园走,晨雾比昨日更浓,乳白色的雾气裹着亭台楼阁,连路边的假山都只剩模糊的轮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冷香,是茉莉花开了,却被雾气揉得细碎,若有若无地绕在鼻尖。青禾乐故意放慢脚步,靴底碾过路边的枯草,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你和陆闫看着倒像是脾性合得来的模样,是一同入宫的吗?昨日见他帮你提水桶,倒像是早就认识的。”
赵拂的脚步倏地顿了顿,指尖悄悄攥紧了竹筐提手,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很快又恢复如常,声音依旧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线:“先前在内务府待了三日,算是碰巧遇上的。陆闫兄是北方人,性子直爽,见我拎不动行李,帮过我一次,后来便算混了个脸熟。他人实在,力气又大,平日里在院里也多照拂我些比如劈柴时会多劈些,让我不用再跑第二趟。”她避重就轻地绕开关键,话锋一转,伸手指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湖岸:“姑娘您快看,那边石缝里的兰花开得正好!我昨儿路过时就瞧见了,颜色是极淡的素白,花瓣边缘还泛着点浅青,最适合绣在给江南孩童的帕子上,既不张扬,又透着灵气。”
青禾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湖边的青石旁,几株素白兰花从石缝中探出来,细长的叶片上沾着晨露,风一吹,水珠滚落在青石上,发出“嗒”的轻响。她刚走近,就闻到空气中除了清雅的兰香,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苦甜,那味道和玄晏昨日给她的解药恰好相反,玄晏特意叮嘱过,这种迷药混在花香里极难察觉,唯有凑近花瓣时,才能闻到这缕特殊的气息。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欢喜的模样,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裙摆扫过青石上的薄霜,带来一阵凉意。她伸手想去摘最外侧的那片花瓣,指尖刚碰到花瓣的纹路,就故意晃了晃,手撑在青石上想稳住身子,却“哎呀”一声重重歪倒在地,绣篮从肩上滑落,里面的剪刀、空瓷瓶和青布滚了出来,瓷瓶撞在青石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姑娘!您怎么了?”赵拂立刻扑过来,膝盖跪在地上,溅起的霜屑沾在裤脚,她伸手先探了探青禾乐的鼻息,又用拇指轻轻掐住她的人中,指尖的力度带着刻意的试探。见青禾乐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眼底终于藏不住得逞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压低声音朝不远处的草丛里喊:“陆闫,出来吧,成了。”
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陆闫拎着个黑布袋子钻出来,袋子边角缝着的粗线磨得发白,显然是用过多次的。他身上沾着草屑和泥土,连灰布短衫的袖口都被勾破了,语气里满是急切:“快把她装起来!二皇子那边的人早就等着了,说要先把人送到城外的废宅,就是上次藏李宁夏旧部的那处,偏僻得很,没人会去。等确认李宁夏在江南那边没收到消息,再动手处理,免得他狗急跳墙,坏了二皇子的大事。”
赵拂点头,和陆闫一起架起青禾乐的胳膊,她的指尖碰到青禾乐袖中的银哨,却只当是普通的饰物,毫不在意。两人刚要把青禾乐往黑布袋子里塞,陆闫忽然停了手,警惕地看向不远处的柳树,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刀,是二皇子特意给的,“刚才是不是有动静?像是脚步声。”
赵拂也跟着紧张起来,侧耳听了半天,只有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才松了口气,拍了拍陆闫的胳膊:“许是风吹的,这雾天最容易听错。你忘了二皇子说的?动作要快,别在园子里耽搁太久,万一被巡逻的侍卫撞见,就全完了。”
陆闫这才放下心,两人动作麻利地把青禾乐塞进黑布袋子,赵拂伸手拉紧袋口的麻绳,打了个死结,绳结勒得青禾乐的胳膊生疼,她却依旧闭着眼,连呼吸都维持着微弱的节奏。陆闫弯腰就要去扛袋子,膝盖顶住袋子时,还故意用了些力气,像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晕死过去,却没注意到青禾乐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捏紧了,指尖碰到银哨的纹路,那是玄晏特意刻的禾苗纹,和她名字里的“禾”字相衬,也是两人约定的信号,可此刻她却按兵不动,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而不远处的柳树后,玄晏正站在雾里,玄色锦袍的下摆沾着草屑,却依旧身姿挺拔。他身边的暗卫穿着深色劲装,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低声请示:“殿下,要不要现在动手?陆闫和赵拂武艺不算高,属下三人就能拿下,绝不会让姑娘受半分伤。”
玄晏缓缓摇头,目光落在黑布袋子上,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水,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暗卫能听见:“按原计划来。二皇子既然敢动青禾乐,肯定在废宅设了埋伏,说不定还藏着和江南官员勾结的书信,只抓陆闫和赵拂,查不到根本。先让他们把人带走,你们跟上,别被发现,每过一个路口就传一次信,我随后就到。”
暗卫领命,身影一闪就融入雾气,连脚步声都没留下。玄晏又站了片刻,目光落在湖边那几株沾着迷药的兰花上,指尖轻轻拂过身边的柳树枝,叶片上的晨露沾在指尖,冰凉刺骨。他知道青禾乐此刻醒着,也知道她按兵不动是想摸清二皇子的底牌,她从来都不是只会躲在人后的女子,从江南治水时敢挡在百姓身前,到入宫后面对算计能沉着应对,她的韧劲儿,比谁都强。
这局棋,既要护她周全,更要揪出二皇子背后的势力,只能耐着性子,静看他们演戏。
黑布袋子里的青禾乐,透过袋子缝隙,能模糊看到外面的路,陆闫扛着她走得很快,靴底踩过石子路,发出“噔噔”的响,赵拂跟在旁边,时不时回头张望,两人偶尔低声交谈,话语里的“二皇子”“李宁夏”“赏银一百两”“江南粮草”几个词,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她悄悄记下路线:出御花园西门,转进胡同时,会经过一家卖早点的铺子,再往南走三里,就是城外的岔路口,玄晏昨日给她画过简易的地图,标注着废宅的方向。指尖摩挲着银哨的纹路,她心里清楚,玄晏肯定在后面跟着,暗卫也早就布好了局,这出戏,还要接着演下去,直到把二皇子勾结外敌、克扣江南赈灾粮草的狐貍尾巴,彻底揪出来。
袋子颠簸着,陆闫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赵拂的声音也带了些急切:“快到岔路口了,二皇子的人应该在那等着,咱们把人交过去,就能领赏银了。”青禾乐闭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黑布袋子被重重摔在废宅冰冷的泥地上时,青禾乐后背猛地撞上墙角半露的碎石,尖锐的痛感顺着脊椎往上窜,疼得她指尖下意识蜷缩,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她连眼睫都没颤一下,依旧维持着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昏迷姿态,玄晏昨日反复叮嘱,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沉住气,唯有让敌人彻底放松警惕,才能摸清他们的底牌。
陆闫单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灰布短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件短衫本就洗得发白,此刻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连肩胛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他烦躁地抹了把脸,擡脚狠狠踹了踹地上的黑布袋子,袋子滚动时,青禾乐的手肘又撞到一块石头,她强忍着疼,连呼吸的节奏都没乱。
“这破地方连个能坐的石头都没有,二皇子到底搞什么鬼?”陆闫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眼神扫过废宅荒芜的院落,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丛生的杂草,墙角堆着几捆腐烂的稻草,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都等快两个时辰了!从御花园到这,路上都没敢耽搁,再耗下去,尚功局的人发现青禾乐没回去,肯定要四处找,到时候怎么瞒?”
赵拂正蹲在西厢房的门槛上,手里捏着那把磨得锃亮的银剪刀,另一只手用竹筐里的青布反复擦拭着刀刃。阳光透过废宅破败的窗棂,在刀刃上折射出冷冽的光,映得她紧绷的侧脸格外沉。听到陆闫的抱怨,她才缓缓擡头,目光掠过院门外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晨雾早已被日头驱散,天空蓝得晃眼,路边的野草被晒得蔫蔫的,连风都带着几分燥热,吹在脸上像裹了层热布。
“急有什么用?”赵拂压低声音,指尖轻轻划过锋利的刀刃,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镇定,“二皇子做事向来谨慎,上次藏李宁夏旧部时,也是等了三个时辰才露面。他说不定是在半路上查有没有尾巴,毕竟青禾乐是尚功局的人,宫里盯着她的眼睛不少。咱们只要把人看好,等他来了交差就行,别多嘴多舌,免得惹祸上身。”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地踩在碎石路上,格外刺耳。陆闫瞬间绷紧身子,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赵拂也猛地站起身,将银剪刀藏进袖中,警惕地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太监快步走进来,那宫装的料子是二等宫奴的规制,领口还沾着点墨渍,显然是赶路时不小心蹭到的。他手里紧紧捏着个明黄色的信封,信封封口处盖着二皇子府专属的火漆印,印纹是展翅的雄鹰,边缘刻着“二皇子府”四个字,是宫里人都认得的记号。小太监的目光飞快扫过地上的黑布袋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快步走到赵拂面前,双手将信封递过去。
“赵姑娘,是许公公让我来的。”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发颤,额角也冒着汗,“许公公说,二皇子临时接到陛下的口谕,要去御书房议事,来不了了,这是给您和陆大哥的密信,看完赶紧按信上的吩咐做,别耽误了时辰。”赵拂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捏着火漆印,指腹能感受到印纹的凸起,她虽没亲眼见过二皇子的笔迹,却知道许公公是二皇子身边最得力的近侍,掌管着二皇子府的文书往来,这信封绝不可能有假。她用银剪刀小心地挑开火漆,抽出里面叠得整齐的素笺,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墨痕还带着几分湿润,显然是刚写不久,只写了三句话:“暂不碰面,将青禾乐锁入东厢房,派专人看守。若她有丝毫差错,你二人提头来见。待我后续消息,再行处置。”
赵拂反复读了两遍,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捏着素笺的手微微发抖,二皇子向来言出必行,这次突然变卦,难道是宫里出了变故?还是说,他们从御花园带青禾乐出来时,被人盯上了?她擡头想追问小太监几句,比如二皇子何时能来、宫里是否有异常,可小太监早已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许公公还在府里等着我回话,晚了要挨罚”,就匆匆消失在院门外,连脚步都没停。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二皇子到底来不来?”陆闫急忙凑过来,见赵拂脸色不对,心里更慌了,伸手就要去拿素笺。
赵拂把素笺递给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二皇子不来了,他让咱们把青禾乐锁进东厢房,派人盯着……还说,要是青禾乐有一点差错,咱们俩都得死。”
陆闫接过素笺,飞快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转身,擡脚又踹了踹黑布袋子,语气急躁又愤怒:“什么意思?把人关在这破地方?这废宅离官道才一里地,要是有过路人进来躲太阳,岂不是露馅了?再说了,咱们俩盯着她,吃喝拉撒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耗在这!”
“怕也没用,二皇子的命令谁敢违抗?”赵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黑布袋子上,袋子被踢得歪到一边,隐约能看到里面人的轮廓,随即又看向废宅东侧那间挂着残破木门的厢房,木门上的漆皮早已剥落,门轴还歪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先把她拖进东厢房锁起来。你去院里找根粗点的木头,顶住门,我守在门口,咱们轮流盯着,等二皇子的消息。只要熬过这阵子,一百两赏银就到手了,到时候你就能出宫娶媳妇了。”
陆闫虽不情愿,却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他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要养,这一百两赏银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咬了咬牙,弯腰扛起黑布袋子,往东侧的厢房走。袋子里的青禾乐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二皇子不来,说明玄晏那边或许已经有了动作,说不定是在宫里牵制住了二皇子,让他分身乏术。她悄悄调整呼吸,指尖依旧紧紧捏着那枚刻着禾苗纹的银哨,只等玄晏的暗卫传来信号。
陆闫把黑布袋子重重扔进东厢房,房间里满是灰尘和霉味,呛得青禾乐忍不住想咳嗽,却只能死死忍住。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桌椅,桌腿都断了一根,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从房梁垂下来,沾着细碎的杂物。陆闫在院里找了根碗口粗的木头,费力地扛进厢房,死死顶住木门,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铜锁,“咔嗒”一声锁上了门锁,才转身对门口的赵拂说:“我去院外的老槐树下盯着,要是有动静能早点发现,你在这守着,她要是醒了或者有别的动作,立刻喊我。”赵拂点点头,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落四周,连一只飞过的麻雀都没放过。
而躲在废宅外老槐树上的暗卫,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他穿着一身深色劲装,布料是玄晏特意让人制的,能融入周围环境,几乎与树干的颜色融为一体。他的身体贴在粗壮的树干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手指飞快地从腰间摸出一支信号箭,箭头裹着红色的绢布,箭杆上还刻着一个极小的“玄”字,这是他和玄晏约定好的信号,代表“目标已被控制,按原计划行事”。
暗卫小心翼翼地拉满弓弦,目光确认四周无人后,松开手指,“咻”的一声,信号箭划破长空,带着轻微的呼啸声,落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很快就没了踪影。他在树上又待了片刻,见赵拂靠在门框上没动,陆闫则蹲在院外的老槐树下,时不时探头往院里看,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脚尖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他借着草丛的掩护,飞快地往皇宫的方向跑去,玄晏还在宫里等着消息,他必须尽快把这里的情况禀报上去,好让玄晏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东厢房里,黑布袋子里的青禾乐听到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是暗卫离开了。她悄悄睁开眼,透过袋子缝隙,看到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她心里清楚,玄晏很快就会收到信号,而二皇子的这场算计,也快要走到头了。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被麻绳勒得发麻的胳膊,指尖摩挲着鬓边那枚素银簪,簪头的机关还在,只要玄晏的人一到,她就能触发机关,发出信号。
再等一等,她对自己说,只要再等一等,就能把二皇子勾结李宁夏、克扣江南赈灾粮草的阴谋,彻底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