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朱墙烬 - 乙舟山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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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五日后的尚功局,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整个院落,院角的老梧桐枝桠光秃秃的,枝尖挂着的霜花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连扫地宫女手里的竹帚划过青石板,都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透着冬日里的清寒。青禾乐刚把昨日绣好的兰花纹帕子小心翼翼地铺平在梨木绣架上,帕子是给江南受灾的孩童准备的,她特意选了浅碧色的底布,绣上素白的兰花瓣,针脚细密得能看清花瓣上的纹路。

她正要用指尖抚平帕子上的褶皱,就见掌事姑姑领着一男一女从月亮门走进偏院。走在前头的女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宫装,领口和袖口都缝着补丁,眉眼垂得极低,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双手一直局促地绞着衣角,连走路都轻轻巧巧的,看着格外温顺;跟在后面的男子则穿灰布短衫,腰间系着粗布腰带,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背上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他拎着一个半旧的包袱,脚步却不似女子那般轻,每走一步都像在打量四周,眼神总不自觉地扫过院里的绣架、窗棂,甚至墙角的水缸,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青姑娘,这两位是内务府新派来的宫人,赵拂和陆闫。”掌事姑姑把手里的黄色名册递到她面前,指尖在名册上敲了敲,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赵拂在宫外学过针线,说是手巧,往后就跟着你学绣活,帮着赶制年前要送的绣品;陆闫力气大,院里的挑水、劈柴、扫地这些粗活就归他管,你多费心带带他们,别出岔子。”

青禾乐双手接过名册,指尖刚碰到微凉的纸页,就想起三日前玄晏来送糖糕时的情景,那日傍晚,玄晏提着个描金食盒,说是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糖糕,特意给她送来尝尝。两人在院角的石桌边坐着,他假装剥糖纸,悄悄在她耳边说:“我查到二皇子最近在往尚功局安插人手,听说跟之前监视李宁夏的人是一伙的,你千万别掉以轻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那时她还半信半疑,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两人,心里的警铃瞬间响了起来。她压下心头的波澜,指尖轻轻摩挲着名册上“赵拂”“陆闫”两个名字,擡眼对两人温和一笑,声音柔缓:“往后都是在一个院里当差的姐妹兄弟,不用这么拘束,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咱们互相帮衬着,把活干好就行。”

掌事姑姑见她应下,又叮嘱了几句“好好干活,别偷懒”,便转身离开了偏院。她刚走,赵拂就立刻迈着小碎步凑到绣架旁,目光落在那方兰花纹帕子上,眼睛亮了亮,伸手想去碰帕子的边角,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青禾乐放在桌边的白瓷茶杯,杯沿沾着的水渍立刻印在她青布宫装的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她却像没看见似的,只笑着赞叹,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姑娘绣的这兰花也太好看了吧!你看这花瓣的层次感,还有这叶脉的纹路,比御花园里开得最艳的真兰花还要鲜活,我要是能学到姑娘一成的手艺,就心满意足了。”

青禾乐看着她袖口的水渍,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伸手把茶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不过是练得多了,你要是认真学,用不了多久也能绣得这么好。”

另一边,陆闫拎着水桶往院角的井边走,路过窗边时,脚步忽然顿了顿,看似是调整水桶的位置,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屋里的陈设,从青禾乐放在床头的蓝色包袱,到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甚至连她藏在枕下的兰花玉簪露出的那一点淡青色玉角,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又快又冷,像在盘点屋里的东西,等走到井边时,又恢复了那副憨厚的模样,费力地摇着井绳,水桶“哐当”一声落进井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也不在意。

青禾乐坐在绣架前,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他的动静,见他这样,捏着绣花针的手悄悄紧了紧,指腹被针尖硌得有些疼。她故意深吸一口气,手里的绣花针“啪嗒”一声落在帕子上,随后懊恼地“哎呀”一声,声音里满是自责:“真是糊涂了!方才想着要赶活,连针脚都扎错了,你看这线都歪到花瓣外面去了,这要是送出去,岂不是丢了尚功局的脸面?”

赵拂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从绣篮里拿起一把小巧的银剪刀,就要去剪那错了的针脚,语气急切:“姑娘别急,这点小差错不算什么,我帮您拆了重绣,保证不留下一点痕迹,您歇会儿,喝口茶缓一缓。”

她拿着剪刀的手伸到帕子上方,剪刀尖离青禾乐的手指只有半寸远,手还轻轻晃了晃,像是没拿稳剪刀似的,那锋利的刀尖好几次都擦着青禾乐的指尖过去。青禾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缩回手,同时顺势把帕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笑着避开她的剪刀:“不用麻烦你,这点活我自己来就行,拆针脚也得顺着纹路来,万一拆坏了帕子就不好了。你先去把绣线分分类吧,咱们常用的颜色有绯红、月白、浅碧、黛青这几种,你先熟悉熟悉,免得下次拿错线。”

赵拂见她不肯让自己碰帕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很快又掩饰过去,笑着应道:“好,那我去分绣线,姑娘您慢慢来,别累着。”说着,便转身去整理绣篮里的线轴了。

到了午间,膳房传来敲梆子的声音,该去领午饭了。尚功局的宫人都是自己去膳房领饭,每人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荤一素一汤,还有两个白面馒头。青禾乐刚拿起自己的食盒要走,陆闫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斧头,快步走过来,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姑娘,您这食盒看着也不轻,我力气大,我帮您提吧,您跟在我后面走就行,省得您累着。”

青禾乐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心里明白他是想跟着自己,说不定还想找机会动手。她没有拒绝,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不过食盒不重,你也别太费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偏院,沿着回廊往膳房走。回廊两侧的柱子上挂着红灯笼,灯笼上的红绸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地上的青石板因为早上结过霜,还有些湿滑。走到一个拐角处,陆闫忽然“哎呀”一声,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往前踉跄了两步,手里的食盒也跟着朝青禾乐撞过来,食盒盖子没盖紧,里面的热汤晃出大半,冒着热气的汤水眼看就要泼在青禾乐的身上。

青禾乐早有防备,在他踉跄的瞬间就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稳稳地避开了泼过来的热汤。食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白瓷碗碎成了好几片,热汤洒了一地,还溅到了陆闫的裤脚上,烫得他“嘶”了一声。

“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您没事吧?”陆闫慌忙蹲下身去捡食盒的碎片,语气急切,眼神却一直偷偷观察着青禾乐的反应,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察觉。

青禾乐也跟着蹲下身,帮他捡地上的碎瓷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汤渍,疼得她指尖一颤,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声音里没有丝毫责怪:“不碍事,许是这地面太滑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下次走路慢些就好,别摔着自己。这汤洒了也没关系,我再去膳房领一份就行,你快看看你裤脚烫没烫坏,要不要去换条裤子?”

陆闫见她不仅没生气,还关心自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掩饰过去,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皮糙肉厚的,这点汤算不了什么,姑娘您快去领饭吧,别耽误了吃饭的时间。”

青禾乐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转身往膳房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闫还蹲在地上捡碎片,可他的目光却一直跟着自己,直到她拐过回廊的拐角,才收回视线。那一刻,她心里已经确定,这两人根本不是来当差的,就是冲着她来的,早上的“不小心”碰茶杯、“没拿稳”剪刀,还有刚才的“脚下滑”,全都是故意的。

傍晚时分,玄晏又来了。这次他提着一个紫檀木食盒,说是御膳房新做的芝麻糖糕,特意给她送来。青禾乐正在院里晾上午绣好的帕子,把帕子轻轻搭在晾衣绳上,用木夹子固定好。赵拂坐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理绣线,手里的线轴转得飞快,耳朵却竖得老高,眼睛时不时地往青禾乐和玄晏这边瞟;陆闫则在院角劈柴,斧头落在木头上的“砰砰”声很有节奏,可每当玄晏走近一步,他斧头落下的力度就会重一分,节奏也会乱一下,显然是在留意两人的动静。

玄晏走到青禾乐身边,假装伸手去摸晾衣绳上的帕子,感受帕子的干湿度,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他们今日没对你动手吧?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青禾乐捏着木夹子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泛白,声音也放得很轻:“还没有真的动手,但是一直在找机会靠近我。早上赵拂拿剪刀帮我拆线,剪刀尖好几次都差点碰到我的手;刚才去领饭,陆闫‘不小心’摔了食盒,热汤差点泼在我身上,他们的眼神也不对劲,总在偷偷观察我。”

玄晏拿起一块搭在晾衣绳上的浅碧色绣布,挡住赵拂和陆闫的视线,指尖轻轻碰了碰青禾乐的手背,传递给她一丝暖意,语气坚定:“别慌,我已经让人去查他们的底细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继续装傻,别让他们看出你已经察觉了,你越平静,他们就越着急,越容易露出马脚。”

他说着,从紫檀木食盒里拿出一块刻着禾苗纹的芝麻糖糕,糖糕散发着淡淡的芝麻香,还带着一丝温热。他把糖糕塞到青禾乐手里:“今日的糖糕加了不少芝麻,吃了暖身子,你快尝尝。夜里别熬太晚绣活,早些休息,保存好体力,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事。”

青禾乐接过糖糕,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些。她看着玄晏眼底的担忧和坚定,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别因为我的事,被二皇子那边的人盯上。”

玄晏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我有分寸。”说完,又跟她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御花园的梅花开了,等有空可以去赏梅,还有御膳房下次要做豆沙包,会记得给她留几个,随后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他刚走,赵拂就立刻从屋门口站起来,迈着小碎步走到青禾乐身边,脸上带着好奇的笑,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试探:“姑娘,四皇子真是对您太好了,不仅总来给您送点心,还跟您聊这么久的天,你们从前在宫外就认识吗?还是说,四皇子早就知道您绣活好,特意来跟您交好呀?”

青禾乐咬了一口芝麻糖糕,糖糕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她故意笑得天真烂漫,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试探:“我跟四皇子以前不认识呀,是入宫之后,四皇子偶尔来尚功局视察绣品进度,才慢慢熟悉起来的。四皇子人本来就好,知道我一个人在宫里闷,怕我想家,所以总来给我送些点心,跟我聊聊天解闷,不止对我这样,对其他宫人也很好呢。”

她说着,把手里的芝麻糖糕往赵拂面前递了递,笑着邀请:“这芝麻糖糕可好吃了,又香又甜,你也尝尝?御膳房做的点心就是不一样,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

赵拂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客气:“不了不了,姑娘您自己吃吧,这是四皇子特意给您送的点心,我怎么能跟您抢呢?再说我还有绣线没整理完,就不打扰姑娘您吃点心了。”说完,就转身匆匆走回屋门口,继续整理绣线,只是这次,她的动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夜里,青禾乐躺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棉被,棉被里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她闭着眼睛,假装已经睡熟,呼吸放得又轻又匀,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隔壁屋的动静,赵拂和陆闫被安排住在隔壁的小耳房里,两个房间只隔着一堵薄墙,只要他们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隔壁终于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是陆闫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急切:“明日她不是要去御花园采兰花绣样子吗?咱们就趁那个机会动手,御花园的湖边人少,又是早上,雾大,没人看得见。到时候我假装帮她摘湖边的兰花,趁她不注意,把她推到湖里去,就说是她自己失足落水,谁也不会怀疑。”

赵拂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带着几分犹豫和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可是……尚功局附近不是有玄昭的暗卫在盯着吗?万一咱们动手的时候,被暗卫看到了怎么办?二皇子说了,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要是被人查到咱们头上,咱们俩的小命就没了。”

“怕什么?”陆闫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那些暗卫只盯着明处,咱们选在早上雾大的时候动手,湖边又没什么人,只要做得快,推下去之后咱们立刻离开,把她的绣篮扔在湖边,再假装是路过发现她落水,谁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再说二皇子都发话了,事成之后,不仅给咱们升位分,还赏咱们一百两银子,足够咱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青禾乐躺在床上,紧紧攥着枕下的兰花玉簪,那是李宁夏离京前特意送给她的,玉簪是上好的蓝田玉,雕成了兰花的形状,冰凉的玉面贴在掌心,让她混乱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明日的御花园之行,是躲不过的劫,赵拂和陆闫肯定会动手。

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玄晏说已经让人去查他们的底细了,或许她能借着采花的机会,找到他们的破绽,甚至把他们的阴谋告诉玄昭的暗卫,让他们自食恶果。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脸上,白日里的温顺和天真渐渐褪去,眼底只剩下几分坚定和冷静。

这宫墙里的暗箭,她接得住。她要好好活着,等李宁夏治水成功回来,要亲眼看着那些算计她、想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要护住自己,护住身边关心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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