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从长乐宫回来后,青禾乐的心绪就像被春风吹皱的太液湖面,连带着指尖的绣线都跟着乱了章法。夜里坐在灯下绣那半朵浅青莲花,丝线三次缠错针脚,她望着绣绷上歪斜的莲瓣,眼前却总晃过李宁夏的身影,市集上他帮自己提竹篮时稳健的手腕,递帕子时避开指尖的温柔,还有此刻回想起来,他眼底藏不住的关切。孟贵妃那句“心里对他就没些别的想法”,像颗小石子,在她心底撞出越来越大的涟漪。
第二日午后,宫道上的流言渐渐淡了些,可青禾乐胸腔里的悸动却越发清晰。她咬着唇在偏殿来回走了三圈,终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洒金宣纸,用小楷写下“日落时分,太液湖九曲桥一叙”,叠成小小的莲花形状,让心腹宫女悄悄送到李宁夏的书房。
夕阳西斜时,太液湖被染成了蜜糖般的暖橙色。粼粼波光从湖面漫上来,映得岸边的垂柳都泛着柔光,晚归的白鹭展开翅膀掠过水面,尾尖划开的涟漪里,还沾着细碎的金光。青禾乐早到了一刻钟,她依旧穿着那件月白色宫装,领口淡青色的兰草纹被夕阳镀上金边,手里攥着一方绣了半朵兰草的素色帕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帕角的针脚。风一吹,桥边的芦苇“沙沙”作响,她忍不住踮脚望向宫道的方向,连指尖都因紧张泛起凉意。
“禾乐。”
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赶路后的轻喘。青禾乐猛地转身,撞进李宁夏的目光里,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暗纹常服,腰间系着同色玉带,玉带上挂着一枚小巧的双鱼佩,走路时轻轻晃动。头发用一支白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比平日查案时的严肃模样,多了几分清雅。更让她心头一暖的是,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海棠纹食盒,见她望过来,原本略带急促的脚步放缓,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让你久等了,书房里刚整理完七星阁的账册,怕误了时辰,我没敢多耽搁。”
青禾乐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摇头,指尖下意识地把帕子叠了又展:“没有,我也刚到。”她指了指桥面西侧的石凳,石凳上还留着午后日晒的余温,“我们坐会儿吧,你看今日的夕阳,把湖水都染成金的了。”
两人并肩坐下,一时竟没人说话。风带着湖水的湿润吹过,将青禾乐鬓边的碎发轻轻扬起,李宁夏的目光落在那缕碎发上,喉结悄悄动了动,又很快移开,看向湖面的水鸟。青禾乐捏着帕子的指尖越收越紧,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声音却比预想中轻了些:“李大人,昨日……孟贵妃娘娘找我去了长乐宫。”
李宁夏立刻转头看她,眼底的温和瞬间换成关切,连身体都微微前倾:“贵妃娘娘找你何事?是不是宫中的流言让你受了委屈?若是有人为难你,你别憋着,告诉我。”他语气里的急切,像一股暖流,瞬间漫过青禾乐的心头。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故意眨了眨眼,语气带了点调皮的试探:“娘娘没说别的,就是拉着我聊绣活,聊到一半,突然问我……对李大人你,有没有别的想法。”
“什……什么?”
李宁夏像是被惊雷劈中,猛地僵住。他原本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了食盒的提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连说话都带了点结巴:“贵、贵妃娘娘怎么会问这个?禾乐,你别听娘娘玩笑,我……我只是把你当晚辈,当查案的伙伴,没、没有别的意思。”他越说越急,眼神慌乱地避开她,一会儿看湖面,一会儿看芦苇,就是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活像个被抓包偷吃点心的孩子。
看着他这副难得窘迫的模样,青禾乐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声清脆,像落在湖面的水珠,溅起细碎的涟漪:“李大人,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我跟你开玩笑呢!”见李宁夏还是一脸紧绷,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她又软了语气,补充道,“不过……娘娘倒说,年轻人之间有情意是常事,不用藏着掖着,坦诚些才好。”
说到这里,她停下笑,擡头望向李宁夏,眼底的调皮褪去,多了几分认真。夕阳的光落在她眼底,像盛了两汪暖泉:“李大人,那你呢?你对我,真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照顾吗?”
李宁夏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心跳加速,脸颊也红透了。他避开她的视线,声音轻得像湖边的风:“我……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查案奔波,太辛苦,想多照顾你些。”可话刚说完,市集上的画面就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她举着小兔子糖画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吃桂花糕时,嘴角沾了糕粉却浑然不觉的可爱;还有她对着兰花轻声赞叹时,眼底闪着的光。这些画面让他心头一热,声音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真诚:“若……若是你不介意,我想一直照顾你。”
青禾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她故意凑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她踮了踮脚尖,语气带着点狡黠的追问:“李大人,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李宁夏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得身子一僵,连呼吸都停了半秒。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睫上的细绒,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兰花香,脸颊烫得像着了火,刚要开口辩解,却被青禾乐的笑声打断。她笑得眉眼弯弯,连眼角都染了笑意,像偷到糖的孩子,连夕阳都仿佛被她的笑容感染,变得更暖了。
两人正笑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孟贵妃温和的笑声,还有宫女们提着宫灯的“沙沙”声。青禾乐和李宁夏连忙起身,转头望去,只见孟贵妃在贴身宫女碧月的搀扶下走在前面,她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缠枝牡丹,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抹额,衬得面色越发红润。身后跟着四位皇子:大皇子玄昭穿一身玄色常服,神色沉稳;二皇子玄澈着宝蓝色衣袍,嘴角总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四皇子玄晏则是一身月白色衣袍,手里轻摇着一把折扇,目光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却在看到青禾乐时,悄悄顿了顿;五皇子玄翊穿浅紫色常服,性格爽朗,此刻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原来几人刚在御花园的勤政殿议事结束,孟贵妃觉得夜色尚早,便提议绕太液湖走一走,没想到恰巧撞见了桥上的两人。
孟贵妃远远就看到青禾乐眼底的笑意,还有李宁夏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走近后,她停下脚步,笑着开口,语气里满是调侃:“本宫还说今日的太液湖怎么格外热闹,连风都带着些甜意,原来是你们两个在这里赏景。”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故意加重了语气,“瞧这模样,男才女貌,倒像是一对璧人,真是难得的金玉良缘啊!”
青禾乐的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忙低下头,双手攥着帕子,连指尖都有些发烫。李宁夏也恢复了几分镇定,却还是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比平日低了些:“贵妃娘娘说笑了,臣与禾乐只是在此闲聊,讨论些查案的细节。”
玄晏站在皇子们的最后,目光落在青禾乐害羞的侧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温柔,手指却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兰花玉簪,那支玉簪他昨日已经打磨完毕,本想今日找机会送给她,可此刻看到她与李宁夏站在一起的模样,又把簪子往袖中藏了藏,觉得此刻递出去,反倒有些唐突。
五皇子玄翊性格最是爽朗,没等孟贵妃再开口,就笑着附和:“母妃说得没错!李大人温润可靠,青姑娘聪慧灵动,你们俩一同查案这么久,感情好也是应该的。依我看,这就是天造地设的良缘,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众人里,只有大皇子玄昭没说话。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青禾乐的发顶,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反而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失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他想起前几日在宫道上,看到青禾乐捧着李宁夏送的绣线时,脸上露出的温柔笑容;想起今日议事时,玄晏无意间提起青禾乐查案时的细致,眼底藏不住的欣赏。这些画面像针一样,轻轻扎在他心上,让他觉得胸口闷闷的,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快,只是沉默地站着,指尖悄悄攥紧了腰间的玉带。
二皇子玄澈将玄昭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故意提高声音,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大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难道你不觉得李大人和青姑娘十分般配吗?”他说着,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玄昭紧绷的侧脸,“一个是朝中栋梁,一个是聪慧佳人,站在一起多登对!不像有些人,心里明明在意,却连句话都不敢说,只会藏在心里,看着别人亲近,多没意思啊。”
这话明着是夸李宁夏和青禾乐,实则是把玄昭的心思摆到了台面上。玄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峰微微蹙起,却没有理会玄澈的挑衅,只是转头看向孟贵妃,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孟贵妃,天色已经不早了,您素来畏寒,湖边风大,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免得着凉。”
孟贵妃看了玄昭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玄澈,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她知道几个皇子之间的心思,也不愿在此刻闹得不愉快,便笑着打圆场:“好了,玄澈,别胡说八道。时辰确实不早了,我们先回宫,让他们年轻人在这里多待会儿,赏赏夜景也好。”
说完,孟贵妃便由碧月搀扶着转身。路过玄晏身边时,她的目光特意扫过他紧握的袖口,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点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跟上。玄澈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冲玄昭挑了挑眉,嘴角的嘲讽更浓。玄昭在转身的瞬间,又忍不住看了青禾乐一眼,眼底的失落像潮水般漫上来,随即很快移开目光,快步跟上众人的脚步。
桥上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青禾乐和李宁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窘迫,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夕阳渐渐沉到远山后面,湖面的金光慢慢褪去,换成了淡淡的月色。岸边的宫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轻轻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一幅被晚风轻轻托起的画。此刻,宫中的阴谋、身份的差距、旁人的目光,都暂时被这月色与湖水隔绝,只剩下两人之间的心动,像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温柔地漫开。太液湖畔的调侃声还未完全散在晚风里,御花园西侧的海棠林深处,却已缠上了另一层冷意。二皇子玄澈次日午后从太液湖离开时,便遣贴身太监给晴文公主递了字条,只写“酉时三刻,海棠亭一叙”,字迹潦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此时暮色已浓,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被墨色吞尽,宫人们提着的宫灯在林外晃悠,暖黄的光透过海棠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晚风卷着熟透的海棠花瓣,簌簌落在石亭的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软绵得像团云,连空气里都裹着几分清甜的凉意,却压不住亭内渐生的暗涌。
晴文公主踩着花瓣走来时,玄澈正斜倚在朱红色亭柱上。他没换衣裳,还是那件宝蓝色暗纹常服,衣摆扫过石凳时,带起几片粉白的花瓣,落在他垂着的手背上。他指尖夹着一枚羊脂白玉扳指,正漫不经心地在指节间转动,目光落在亭外的花枝上,看似随意,实则早听见了晴文的脚步声。
晴文今日穿了件鹅黄色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菊,银线勾边的花瓣在暮色里泛着淡光。头发用一支孔雀蓝点翠簪松松挽着,簪尾垂着的珍珠流苏随脚步轻轻晃动,衬得她原本娇俏的眉眼,多了几分疏离。她走到亭口,没再往前,声音也没什么温度,像被晚风淬了层薄冰:“二哥约我来这偏僻地方,就是为了看你对着海棠花发呆?”
玄澈这才擡眼看向她,嘴角勾起那抹惯有的、带着嘲讽的笑意。他没起身,反倒往亭柱上又靠了靠,指尖的玉扳指停在食指根部,语气里满是刻意的调侃:“皇妹倒是越来越有架子了,不过我瞧着,你这脚步轻快的模样,倒不像是平日里在宫里闷得发慌的样子,莫不是前几日跟斐行清公子在御书房讨论《广陵散》的乐谱,聊得太过尽兴,连走路都带着劲儿?”
他特意把“斐行清公子”五个字咬得极轻,尾音却拖得很长,像根细针,轻轻戳向晴文。晴文一听,眉梢立刻微微一挑,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迈步走到石桌另一侧坐下。她拿起桌上凉透的茶盏,指尖轻轻拨掉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利落,语气却越发不屑一顾:“二哥的消息倒是灵通,连御书房里的事都能打听清楚。不过讨论几首旧乐谱罢了,也值得你特意绕这么远的路,约我来嚼舌根?”
话音刚落,她擡眼看向玄澈,眼底的疏离瞬间换成了锐利,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对方:“我不像二哥这般心机重,对着谁都藏着三分算计、七分试探。斐行清公子是父皇亲自请来的宫廷乐师,性情磊落,弹得一手好琴,我与他不过是论乐的朋友,清清白白,没什么可藏的。倒不像二哥,一边盯着大哥的储位,一边又把心思打到宫里宫外的人身上,整日算来算去,就不累吗?”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玄澈脸上。他转动玉扳指的手猛地顿住,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阴鸷,却没立刻恼。他反倒往前倾了倾身,手肘撑在石桌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压低的深意:“皇妹这话可就错了。在这皇宫里,‘心机’二字从来都不是贬义词,是保命的本事。你以为斐行清真的只是个只会弹琴的乐师?”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晴文的眼睛,像要把她的心思看穿:“他父亲当年可是废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幕僚,后来废太子倒台,才带着全家归顺了父皇。如今虽得了个‘乐师’的闲职,可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是真的想安安稳稳弹琴,还是借着乐师的身份,悄悄联络旧部?”
玄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晴文耳边,带着几分蛊惑:“皇妹年纪小,心思纯,最容易被表面的磊落骗了。你以为你跟他在御书房论乐是巧合?前几日他给父皇弹的那首《归雁引》,调子听着清雅,可细听那转音的地方,藏着多少‘怀才不遇’的怨怼?那曲子可不是弹给父皇听的,是弹给宫里的有心人看的,他在等,等一个能让他翻身的机会。”
晴文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都有些发颤。可她脸上依旧没露怯,反而冷着脸反驳,语气比之前更硬:“二哥想多了。斐行清公子的琴音干净得很,满是对乐理的痴迷,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倒是你,总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不过是怕他哪天得了父皇的赏识,或是碍了你的算计吧?”
“碍我的路?”玄澈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阴鸷,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直起身,重新靠回亭柱,目光扫过晴文紧绷的侧脸,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皇妹,你别忘了,咱们都是皇家儿女,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资格谈‘干净’。这宫里的每一步路,都得踩着别人心思走,每一句话,都得藏着三分深意。”
他伸手指了指亭外的宫灯,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以为大哥对青禾乐的那点心思,能瞒得过谁?四弟玄晏藏在袖口里的那支兰花玉簪,又想送给谁?还有你跟斐行清的‘纯友谊’,真能逃过宫里那些人的眼睛?不过是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说着,玄澈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贴到晴文耳边,声音里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像毒蛇吐信:“我今日跟你说这些,可不是闲得慌。斐行清那摊子事,水深得很,你最好别掺和,更别跟他走得太近。否则哪天他翻了船,引火烧到你身上,可没人能救你,毕竟……”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废太子的旧部,父皇心里从来都没真正放下过。你要是被卷进去,到时候可别怪二哥没提醒你。”
玄澈的威胁像暮色里凝结的寒气,丝丝缕缕缠上晴文的肩头,连呼吸都带着冷意。她攥着茶盏的手松了松,青瓷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凉意顺着指尖渗进骨缝,连带着心口都发沉。刚要开口反驳那番诛心之言,远处忽然传来宫人的低语,夹杂着孩童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那是净和公主独有的、带着奶气的欢叫,像一把轻软的羊毛刷,轻轻扫开了亭内剑拔弩张的沉郁。
玄澈擡眼望向林外,眉梢微挑,宝蓝色暗纹常服的衣摆被晚风掀动,露出腰间系着的墨玉佩,玉佩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倒巧,这时候还有人来御花园。”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石桌上的海棠花瓣,目光掠过摇曳的海棠枝叶,落在那片由宫灯连成的暖黄光晕上。晴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宫灯队伍里,净和公主那件杏色鹅绒斗篷格外显眼,小小的身影蹦跳着,斗篷领口缀着的兔毛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偶尔蹭到身边人的衣袖,身边跟着的两人,正是近来被流言裹得严实的青禾乐与李宁夏。
青禾乐今日穿了件浅碧色襦裙,裙摆沾了些草屑与细碎的花瓣,想来是方才陪公主在草地上跑闹时蹭上的,她却没顾上拂,只忙着帮净和公主理鬓边的碎发;李宁夏则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衣摆束得利落,手始终护在净和公主身后半尺处,指节分明的手虚虚拢着,掌心微微朝前,像在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小家伙跑得太急摔着。“青禾乐姑娘的裙摆沾了草屑都没顾上拂,李宁夏的手更是快贴到公主衣摆了,倒真把‘亲近’二字写在脸上了。”玄澈撚起一片落在石桌上的海棠花瓣,指尖轻轻碾着,将花瓣揉成细碎的粉沫,语气里的嘲讽又浓了几分,“看来前几日宫里传的那些话,说李尚书为了青禾乐姑娘,连尚书房的当值都敢换,不是空xue来风。”
晴文没接话,只静静看着那三人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青禾乐正低头帮净和公主理风筝线,指尖捏着粉蝶风筝的细线,指腹轻轻捋过打结的地方,耐心地将缠在一起的线头解开,发间别着的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簪尾的小银铃偶尔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李宁夏则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风筝,竹制的风筝骨上还沾着泥土与草叶,他动作轻柔地拂去,生怕弄坏了风筝上的彩绘,指尖不经意触到青禾乐的袖口,那处绣着朵小小的白梅,布料柔软,两人都顿了顿,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目光,耳根却悄悄泛了层薄红,在暮色与宫灯暖光的交织下,像染上了胭脂,格外显眼。净和公主浑然不觉,只举着风筝线轴蹦蹦跳跳,嘴里还念叨着“要飞得比云高”。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踏在铺着海棠花瓣的青石板上,软绵得几乎听不真切,只偶尔能听见花瓣被踩碎的“簌簌”声。晴文回头,竟见斐行清提着一盏素色宫灯走来。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色长衫,领口绣着细巧的竹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一看便知是苏绣匠人亲手缝制;腰间系着条同色玉带,带扣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挂着一枚小小的白玉琴轸佩,走路时玉佩偶尔与玉带碰撞,发出“叮”的细碎声响,清越得像琴弦轻颤。宫灯的暖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往日眉宇间的清冷,连眼尾的弧度都柔和了几分,眼下的青影淡了些,想来是近日难得歇得安稳,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公主,二皇子。”斐行清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却不疏离,目光先掠过亭内面色沉郁的玄澈,他指尖的玉扳指还在转,眼底的冷意藏都藏不住,又落在晴文紧绷的脸上:她方才攥着茶盏的指节还泛着白,唇线抿得笔直,连下颌线都绷得紧实,显然还没从玄澈那句“废太子旧部”的威胁里缓过来。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浅浅的涟漪,转瞬便藏进了温和的目光里,只轻声补充了句,“公主今日的点翠簪,衬得气色极好。”
玄澈见了他,嘴角的笑意更冷,带着几分刻意的刁难:“斐公子倒是清闲,这个时辰还来御花园散步。宫里的琴谱莫非都弹遍了?还是说,宫里的景致看腻了,想找些新鲜乐子?”他刻意把“新鲜乐子”四个字咬得极重,尾音拖得绵长,目光在斐行清与晴文之间来回扫,暗指两人近日在御书房论乐的往来,满是讥讽。
斐行清没接他的话茬,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恶意,只转头看向晴文,语气平和得像在聊寻常景致:“方才在太液湖畔练琴,听宫人说御花园的晚海棠开得正好,想着过来采两朵压在琴谱里,免得明日花谢了可惜,没想到会遇到公主。”他说话时,宫灯的光落在晴文的发间,映得那支孔雀蓝点翠簪上的珍珠流苏更亮了些,流苏上的碎钻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她的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