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朱墙烬 - 乙舟山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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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四月初八的晨光格外软,像被揉碎的云锦,带着几分暖意轻轻覆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将往日冷硬的宫墙都染得柔和了些。御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沾着晶莹的晨露,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有的飘进青石板缝里,有的落在路过宫人的发间,连空气里都裹着清甜的花香。细碎的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筛在青禾乐打理的绣球花里,在薄荷的锯齿叶、紫苏的紫绒面与金银花的白瓣黄蕊上晃出粼粼的光,连泥土都带着湿润的青草气。

青禾乐刚蹲下身,素色襦裙的裙摆轻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地,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她指尖刚触到一株新冒芽的薄荷,那嫩芽裹着淡绿的鞘,嫩得能掐出水来,指尖一碰,清冽的香气便漫开来,沁得人鼻尖发痒,身后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踏在石板路上“哒哒”响,像小石子落在玉盘里,伴着少女清亮又带着几分雀跃的嗓音:“青禾乐姐姐!”

她回头时,净和公主已提着月白色锦袍的衣摆跑到跟前,额角沁着一层薄汗,鬓边的珍珠小冠歪了些,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多了几分鲜活。她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描金漆盒,盒面上雕着缠枝莲纹,金粉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边角还嵌着一圈小巧的银钉,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净和公主把漆盒献宝似的递到青禾乐面前,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期待,连声音都比平日高了些:“你猜这里面是什么?今日可是个好日子,我特意让小厨房做的!”说着还晃了晃盒子,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细碎碰撞声,像碎玉相击,眼角眉梢都带着孩童特有的跳脱,“先说好,不许提前看,得等我数到三——一、二……”

“公主又来逗我了。”青禾乐无奈地笑,眉眼弯成浅月,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还能感觉到她蓬勃的体温,“小心被太傅看见,又要拉着你讲‘身为公主,玩心过重,耽误课业’的大道理,到时候可有你受的。”话虽带着几分嗔怪,她还是乖乖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两片停落的蝶翼。耳边传来净和清脆的“三”,再睁开时,漆盒已被他利落地打开,里面铺着浅粉色锦缎,衬得两碟小巧的桂花糖糕格外精致,每块糕只有拇指大小,边缘捏着细密的花褶,表面撒着细细的糖霜,还印着浅淡的莲纹,正是她上次帮净和整理书房时,随口提过一句“桂花糕要印上莲纹才雅致”的样式。

净和见她眼里漫开笑意,立刻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语气里满是邀功的雀跃,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急:“我记得姐姐爱吃这个!昨日特意去小厨房守了半宿,御厨一开始说我手笨,怕我把面团揉坏,不让我动手,我就站在旁边盯着,糖放多少、蒸多久,都是我跟御厨商量着来的!你快尝尝,好吃吗?”他巴巴地等着,双手还不自觉地攥成小拳,见青禾乐用指尖捏起一块轻轻咬下,立刻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比小厨房平日做的还甜吗?是不是多了点新鲜桂花的香?我特意让御厨加了今早刚采的桂花呢!”

青禾乐刚要开口说“甜得正好,桂花香气也足”,眼角却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道身影,是大皇子玄昭。他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衣料是最素雅的杭绸,没有绣任何纹样,连腰带都是素色的棉线织成,与其他皇子的华服截然不同。玄昭手里提着个素色粗布包,布面上还沾着些泥土的痕迹,边角被磨得有些发白,显然是用了些时日的。他不知在柳树下站了多久,晨露打湿了他的衣摆下摆,贴在小腿上,他却像浑然不觉,只是目光温和地落在青禾乐与净和身上。见青禾乐望过来,玄昭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轻轻颔首,眼神软得像脚下的草地,没有半分皇子的疏离,随即便转身往回廊方向走,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光斑,连衣摆扫过柳枝的“沙沙”声都细得几乎听不见。

青禾乐心里微动。大皇子素来沉默寡言,性子像冬日的温水,不冷不热,却总在细微处透着暖意。她打理绣球花时,常有虫害扰得花草枯萎,没过几日,花丛边就会多一小包晒干的驱虫药草,后来才从内侍口中得知是大皇子让人送来的;前几日她帮净和公主摘海棠时,被一位刁难的嫔妃推搡了一把,眼看就要撞到石桌,是大皇子身边的内侍及时上前扶住她,事后才知道是大皇子悄悄吩咐“多照看些青姑娘”;甚至她前几月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时,有人悄悄送来一瓶姜汤,汤里还放了驱寒的生姜与红枣,后来才发现那瓶子是大皇子平日用的素白瓷瓶,今日想来,他也是为她生日而来,却只愿远远站着,不愿上前打扰这热闹,只把心意藏在沉默里。

她正对着柳树的方向出神,指尖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糕,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步幅均匀,轻重一致,带着熟悉的、淡淡的墨香,混着些书卷的清味,是李宁夏常带的气息。青禾乐回头,就见李宁夏站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身姿挺拔如松,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子,匣子边角被打磨得光滑温润,泛着淡淡的木纹光泽。他身上的玄色官袍还沾着些晨露与草屑,领口的玉带也没系得太规整,显然是刚从宫外赶回来,没来得及回府换衣,就直奔御花园来了。

李宁夏没急着上前,先是对着净和躬身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又不失分寸,声音沉稳:“净和公主安好。”待净和点头后,才转向青禾乐,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连眼底的锐利都淡了些,声音也比平日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怕说错话似的:“今日休沐,我去城西处理些公务,路过一家木作铺,顺便寻了些东西,不知你是否喜欢。”

净和公主见是李宁夏,立刻把青禾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像护着自家宝贝似的,下巴微微扬起:“李尚书也来给青禾乐姐姐送礼物?我的糖糕可是独一无二的,是我盯着做的,你这木匣子看着沉,里面的东西可别想比过我!”

李宁夏没接她的话,只是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青禾乐面前,将紫檀木匣轻轻递过去,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青禾乐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匣子的温度,比她的手还凉些,显然是刚从阴凉处拿出来的。她轻轻打开匣盖,里面铺着一层浅蓝锦缎,像揉碎的天空,衬得一把雕花木梳格外精致,梳齿是温润的象牙色,光滑得没有一丝毛刺,梳齿间缠着细细的银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柔光;梳背雕着缠枝莲纹,花瓣的纹路细腻得能看清脉络,连莲蕊的细小纹路都雕得清晰,与她鬓边常戴的那支银钗纹样恰好相配,一看就是特意定制的。

“昨日去城西的木作铺,见老匠人在雕梳子,”李宁夏的耳尖悄悄泛红,像被晨光染了色,他不敢直视青禾乐的眼睛,目光落在梳背上,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想着你每日晨起梳头,若是有把趁手的梳子会方便些,就让老匠人照着你鬓边银钗的纹样改了改。若是不喜欢这纹样,或是梳齿太密,我再让匠人重新做……”

“喜欢的。”青禾乐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梳背的纹路,木质的温润透过指尖传到心底,漫开一片暖意,连眼眶都有些发热,“这纹样很雅致,梳齿也刚好,多谢李尚书,费心了。”

净和公主凑过来伸着脖子一看,撇了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梳子的精致:“算你有点眼光,这梳子倒还配得上姐姐。不过论心意,还是我的糖糕更足!”说着又拿起一块糖糕递到青禾乐嘴边,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软意,“姐姐再吃一块,不然我可要自己全部吃完啦,到时候你可别馋!”

青禾乐笑着张口,桂花的甜香混着糯米的软意漫过舌尖,还带着一丝温热的暖意,正合心意。可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回廊尽头,一道宝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是二皇子玄澈。他穿着宝蓝色暗纹常服,衣料上绣着细密的云纹,银线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与晨光下的暖意格格不入。玄澈手里捏着那枚熟悉的墨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凸起。他的眼神落在这边,带着几分冷意,像淬了冰的刀子,没有半分温度,见青禾乐望过来,他立刻转身隐入了廊柱后,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只留下廊柱边沉郁的气息,像方才被风吹散的晨雾,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李宁夏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迅速扫过回廊,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转向青禾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今日别走远,就在尚功局附近待着,别去偏僻的地方。我晚些再过来,带你去个地方,有东西想给你看。”他眼底藏着几分期待,像孩子藏了宝贝要与人分享,连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

青禾乐刚点头应下,净和已拉着她的手往花园东侧跑,手里还提着她的新风筝,风筝面是浅粉色的,画着一只振翅的蝴蝶,蝶翅上用金线勾着纹路,竹骨还带着新削的木色,显然是刚做好的。净和跑得飞快,还不忘回头喊:“姐姐,我们去放风筝吧!今日风正好,吹得稳,肯定能飞得比上次的粉蝶风筝还高!”

她被净和拉着往前走,素色的裙摆扫过草地,带起几片海棠花瓣,落在裙摆上,像沾了几点粉雪。回头时,见李宁夏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空了的紫檀木匣,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连嘴角都微微扬起一点弧度;而回廊的阴影里,大皇子玄昭留下的素色布包正安静地放在石阶上,布包的一角绣着个小小的“禾”字,针脚细密,没有一丝歪斜,被晨光染得格外暖,青禾乐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定是她之前在尚功局里念叨过“要是有个竹篮装金线就方便了”的竹篮,竹篮的把手定是被打磨得光滑无刺的。

只是没人看见,廊柱后的玄澈,指尖死死攥着墨玉佩,缠枝莲纹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血迹沾在玉佩的纹路里,像一道狰狞的疤。他望着那片被晨光笼罩的热闹光影,青禾乐的笑声清亮得像风铃,净和的吵闹带着少年人的鲜活,李宁夏的温柔藏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连空气里都飘着桂花的甜香,这些都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拥有过的东西。眼底的阴鸷又深了几分,像墨汁滴进冷水,迅速蔓延开来,连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他在心里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这样的暖意,这样的安稳,他得不到,那便也容不得旁人长久拥有。

净和攥着新风筝的竹骨,几乎是拖着青禾乐往花园东侧的草坪跑。那风筝面是上好的熟宣,染了浅粉底色,画师用金线细细勾了蝶翅纹路,连蝶翅上的脉络都分了深浅,近看像真蝶羽翼般透着薄光,蝶须更缀着两根极细的银线,风一吹,粉蝶便似要振翅离竹,往云里飞。青禾乐被她拽着,素色襦裙的裙摆扫过路边的蒲公英,带起一团团白绒,有的粘在裙角,有的飘到身后,李宁夏恰在此时跟来,玄色官袍的衣摆被风掀起,那白绒便轻轻落在他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雪,衬得他周身的肃气都淡了几分。

李宁夏手里多了个竹编小网,网眼细密得能兜住晨露,边缘本该硌手的竹棱,被一圈浅蓝丝线细细缠了,连丝线的接头处都藏在竹网内侧,摸上去只觉软和。方才他见净和吵着要捉蝴蝶,瞥见侍卫房里的竹网边缘毛糙,怕刮伤青禾乐的手,特意绕去偏殿找了个老匠人。老匠人本说“尚书大人何必在意这点小事”,他却守在旁,看着匠人用半个时辰缠完丝线,又亲自试了试手感,确认不硌手才来。他快步上前,自然地走在青禾乐身侧,目光总不自觉追着她被风吹起的鬓发,那鬓边簪着支银钗,钗头是朵小巧的缠枝莲,还是前几日她帮尚功局整理旧首饰时,他悄悄放在她案头的。此刻银钗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衬得她耳尖都透着粉,像沾了晨露的海棠瓣。

“公主慢些跑。”李宁夏的声音比平日放软了些,目光扫过草坪边刚冒头的蒲公英丛,草叶下隐约能看见几粒青灰色的小石子,“这草芽下藏着小石子,若是绊到,仔细摔着。”他说话时,指尖几乎要碰到青禾乐的袖口,却又在离一寸远时收了回去,怕唐突了她。只顺手替她拂掉肩头的白绒,指尖不经意蹭到她的衣袖,那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指尖,让他指尖微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竹网递过去:“你力气小,这网我来举着,你帮公主指方向就好。”

竹网的竹柄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青禾乐接过时,指尖轻轻颤了颤。她悄悄低下头,将脸埋在衣领边,鼻尖萦绕着风带来的海棠甜香,那是御花园西侧的海棠林飘来的,混着李宁夏身上淡淡的墨味。那墨味不是寻常的松烟墨,是他特意让人用陈年松烟加了少量龙脑调的,平日里伏案批奏折时浸在衣料里,闻着总带着几分严肃,此刻却让她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连耳尖都烧了起来,像被晨光晒暖的糖。

“姐姐快看!”净和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的绣球花丛,声音里满是雀跃,连风筝线都忘了攥紧,“那只黄蝴蝶!停在粉绣球上了!”青禾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一只黄蝴蝶敛着翅膀,停在一朵盛放的粉绣球上。蝴蝶翅膀上的斑纹像撒了金粉,阳光一照,亮得晃眼,连翅膀边缘的细毛都清晰可见。

李宁夏立刻示意青禾乐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脚步,像怕惊飞蝴蝶似的,脚尖先轻轻点地,确认没发出声响,才慢慢绕到花丛另一侧。他将竹网举在身侧,手臂绷得笔直,却又控制着力道,连竹网晃动的幅度都压到最小,仿佛手里不是竹网,而是易碎的瓷器。晨光落在他身上,将玄色官袍染得暖了些,也把他平日里紧蹙的眉梢揉得柔和。往日在朝堂上,他总是一身肃气,眉头总微蹙着,此刻握着竹网的手指却透着细致,连指节的弧度都显得温柔,像怕惊扰了这春日的静。

“嘘”李宁夏回头,对青禾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盛着几分孩童般的认真,连眼神都亮了些,像怕她出声惊走蝴蝶。青禾乐乖乖点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目光紧紧跟着他的动作。风轻轻吹过花丛,绣球花的花瓣晃了晃,蹭到蝴蝶的翅膀,那只黄蝴蝶振了振翅膀,却没飞走,反而往花蕊里缩了缩,似乎也被这晨光里的暖意留住了,不愿离开这团香甜。

“抓住了!”李宁夏手腕轻轻一扣,竹网稳稳罩住蝴蝶,他眼底瞬间亮了起来,像盛了星光,连嘴角都忍不住向上扬了些,转身朝青禾乐招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欢喜,“青禾乐,你看。”

青禾乐连忙走上前,蹲下身看竹网里的蝴蝶。黄蝴蝶在网里轻轻扑腾,翅膀擦过网眼,却没受伤,反而把金粉蹭在竹丝上,阳光一照,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她刚要开口说“真好看,蝴蝶的花纹好精致”,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是李宁夏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几分紧张的薄汗,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带着淡淡的茧子,却握得很轻,像怕碰碎了她似的,连指尖都透着小心翼翼。

青禾乐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竹网从她手里滑落,轻轻砸在草地上,发出“噗”的一声细微声响,却没让她回神。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宁夏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腕传到心底,像一股暖流淌过,让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被晨光烫过一般,连脖颈都开始发烫。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绣球花的晃动、风的声音,都变得模糊,只剩下手腕上那片温热的触感,还有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响得像要跳出胸腔。

“青禾乐。”李宁夏的声音比平日低了许多,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喉结都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鼓足勇气。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怕看到她的抗拒,也怕错过她哪怕一点的动容。“你还记得去年吗?在尚书府的书房,我整理先帝的奏折时,不小心把案头的《论语》碰掉在地上。书页散了一地,我正忙着捡,是你弯腰替我捡起来的。”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回忆的软,“你当时还说,‘尚书大人,书页边角容易磨损,下次可以在案头放个镇纸’。”

风似乎停了,海棠的甜香更浓了,浓得像化不开的蜜,耳边净和跑去追风筝的笑声也变得模糊。李宁夏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青禾乐心上,带着他从未有过的坦诚,没有半分平日的官腔,只有满心的真切:“从那天起,我就……我就心悦于你。每日上朝,我总盼着能在宫门口遇见你,哪怕只说一句‘青姑娘早’;下了朝,又会绕路去尚功局附近的回廊走一圈,就想多看你一眼,看你在廊下阅画本,看你替宫女们整理丝线,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心里也觉得踏实。”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似乎想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又怕吓到她,只维持着原来的力度:“见不到你的时候,心里总慌慌的,连批奏折都静不下心;见到你了,又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惹你厌烦。上次你帮我送公文,我本该说声谢谢,却慌得只说了句‘知道了’,后来我悔了好几天,怕你觉得我态度冷淡。”

青禾乐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慌乱的阴影,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抖。她能感觉到李宁夏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期待,也带着不安,像在等一场迟迟未下的春雨。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又慌又暖,慌的是他突如其来的坦诚,暖的是他这般细致的心思,连她自己都忘了的小事,他却记了这么久。

“我知道,我是朝廷的尚书,你是尚功局的女官,我们身份有别,按律……按律本不该有这般心思。”李宁夏的手指轻轻收紧了些,却还是没用力,只是更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跑掉,语气里带着几分执拗,“可我不在乎这些。昨日我已经向陛下递了折子,求陛下赐婚。折子上我写得清楚,我想娶你,不是一时兴起,是真心想护你一生。若是陛下应允,我定护你一生安稳,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府里的事我会安排好,不会让你受婆母刁难,也不会让你应付那些繁杂的应酬;若是陛下不应,我也会想办法,我会去求太后,去请太傅说情,哪怕辞官,我也总有一日,会光明正大地把你娶回家。”

他说着,慢慢松开手,指尖却还留恋着她手腕的温度,停顿了片刻,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那是个浅棕色的绒布盒,边角被磨得有些软,表面能看到淡淡的指纹印,显然是带在身上有些时日了,被他反复摩挲过。他的指尖有些发颤,打开锦盒时,连盒盖都轻轻晃了晃,里面躺着一枚素银戒指,戒指上没有任何花纹,只被打磨得格外光滑,连边缘都圆润得不会硌手,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银辉。

“这戒指是我前几日去城西的‘宝银斋’打的。”李宁夏的耳尖悄悄泛红,像被晨光染了色,红得透透的。他不敢直视青禾乐的眼睛,目光落在戒指上,声音放得更轻,像在说什么珍宝,“我问过银匠,他说素银最衬女子的手,不张扬,也显气质。我……我怕太花哨的你不喜,毕竟你平日戴的首饰都很素雅。”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忐忑,连指尖都攥紧了绒布盒的边缘,“你……你先收着。若是你也有几分心意,便戴着它,就当是……就当是我给你的承诺;若是你不愿,也无妨,我会等,一直等,等你愿意,等陛下应允,多久都愿意。”

青禾乐盯着那枚戒指,指尖微微蜷缩。她能清晰地想到李宁夏站在银铺里的样子,平日里他处理公务时雷厉风行,连对下属都少言寡语,此刻却对着银匠细细说“要素净些,打磨得光滑些,别硌手”,甚至可能还比划着她手指的粗细。这样的细致,让她鼻尖一酸,眼眶都有些发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悄悄擡头,撞进李宁夏温柔的眼底,那里面盛着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与深情,像春日的湖水,暖得能把人溺进去,没有半分虚假,全是真心。

“我……我愿意。”青禾乐的声音细若蚊蚋,刚说完,就慌忙低下头,连脖颈都染成了粉色,像熟透的桃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在手背上,温热的,却带着满心的欢喜。

李宁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暗沉的夜空突然燃起了烟火,连瞳孔里都映着光。他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像是在确认她没反悔,也像是在感受她的温度。他将戒指轻轻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好合适,不大不小,贴着指尖刚刚好。这尺寸,是他前几日趁她帮尚功局清点首饰时,假装看首饰,悄悄用手指量了她无名指的粗细,记在心里,才告诉银匠的。戒指贴着指尖,带着银器的微凉,却又被李宁夏的掌心捂得暖了,顺着指尖传到心底,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呀?”净和的声音突然传来,她举着空了的风筝线跑过来,风筝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了,她却没在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有青禾乐手指上的戒指,小脸上满是好奇,“呀!这是……戒指?李尚书,你是不是在跟姐姐提亲?”

青禾乐被她问得脸颊更红,慌忙抽回手,躲到李宁夏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连指尖的戒指都想藏起来,怕被人看见。李宁夏却笑得温柔,伸手揉了揉净和的头,指尖碰到她鬓边歪了的珍珠小冠,还顺手帮她扶了扶,语气里满是宠溺:“是,以后,青禾乐就是我的了。”

“太好了!”净和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青禾乐的胳膊,脸颊蹭着她的衣袖,像只黏人的小猫,“以后姐姐就不会一个人待在尚功局的小屋子里了!我们还要一起放风筝,一起去小厨房盯御厨做桂花糖糕,下次我要让御厨多加桂花!还要一起去看姐姐种的绣球花,看它们开得满院子都是!”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海棠的甜香,也带着两人心底的暖意。青禾乐靠在李宁夏身边,能感觉到他手臂轻轻护着她,怕她被净和晃得站不稳。他的手臂带着熟悉的墨味,却比往日更暖,让她觉得安稳。她看着净和蹦蹦跳跳地去捡落在地上的竹网,小身影在草坪上晃来晃去,又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素银戒指,戒指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像藏了一团小小的暖火,让她的心底满是从未有过的安稳与欢喜。李宁夏悄悄握住她的手,指尖与她的指尖相扣,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他的心跳。他擡头看向远处的宫墙,晨光正洒在琉璃瓦上,泛着金辉,像在为他们的心意,添了一层暖融融的祝福。风里,似乎连海棠的香气,都甜了几分。

次日晨光刚漫过宫墙,像一层揉碎的金箔,轻轻敷在朱红宫门上,又顺着飞檐流角滑下,染得琉璃瓦边泛着一层暖融融的浅金。李宁夏在御花园表白青禾乐的事,却比这晨光跑得更快,像被穿堂风卷着似的,顺着宫道的青砖缝、廊下的雕花栏、甚至是宫女太监手里的茶盘绢帕,传遍了皇宫的角角落落。

尚功局东侧的临水廊下,洒扫的宫女们趁着换水的间隙,凑在汉白玉栏杆边小声议论。手里的铜盆盛着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晃荡间溅出细碎的水声,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小水花,却盖不住她们眼里亮晶晶的好奇。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攥着帕子,声音压得低却难掩兴奋:“听说了吗?昨天午后,李尚书在东草坪跟青禾乐姑娘表白了!还送了枚素银戒指,听说戒指打磨得光溜溜的,连边都不硌手!”旁边端着铜盆的宫女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羡慕:“可不是嘛!我听侍卫房的张大哥说,李尚书为了给姑娘捉蝴蝶,见侍卫房的竹网边缘毛糙,特意绕去偏殿找老匠人缠丝线,守在旁边看了半个时辰,确认不硌手才肯走,心思细得能掐出水来!”另一个负责浆洗的宫女也凑过来,指尖绞着衣角:“还有还有!今早我去御膳房领点心,听见总管太监说,李尚书前天就跟陛下递了赐婚折子,折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要护着青禾乐姑娘一辈子,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呢!”

御花园西侧的海棠林旁,一方刻着缠枝莲纹的汉白玉石桌围坐着几位皇子。大皇子玄昭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摆绣着暗纹流云,丝线是用极细的银线混着丝线绣的,在晨光下泛着若有似无的光泽,衬得他本就清俊的面容愈发温润。他指尖捏着片刚从枝头落下的海棠花瓣,花瓣粉得透亮,连脉络都透着柔润的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瓣边缘,触感软得像上好的丝绸。他本垂着眼,认真听二皇子玄澈说江南漕运的利弊,玄澈正拿着漕运舆图,指着图上的河道说“此处淤堵已半月,再不疏通恐误了夏粮运输”,可廊下宫女的私语却像随风飘来的棉絮,猝不及防钻进他耳尖。那些话像细小的石子,轻轻砸在他心上,让他摩挲花瓣的动作猛地一顿。

玄昭捏着花瓣的手指骤然收紧,脆弱的花瓣瞬间被揉得皱成一团,浅粉的汁液顺着指缝渗出,沾在指腹上,像抹不去的胭脂印。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了半拍,连呼吸都滞了滞,胸口闷得发紧,像压了块温凉的石头。他不由自主想起前几日路过尚功局的情景:那天也是个晴好的日子,青禾乐蹲在廊下整理丝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发顶,给她的发梢镀了层浅金,连素色襦裙的衣角都泛着软光。她垂着眼,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落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手里分拣着绯红与月白的丝线,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那些纤细的丝线。那时他还站在廊外的老槐树下,槐树叶影落在他肩头,他想着等忙完西北赈灾的事,就找个由头去尚功局,哪怕只是借口“查看尚功局新制的宫装纹样”,跟她说一句“青姑娘近日辛苦了”,可如今……喉间像堵了团温软的棉絮,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涩意,像吞了口没泡开的茶。

“哟,大哥这是怎么了?”二皇子玄澈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他晃了晃手里的乌木折扇,扇面上的墨竹是太傅亲笔画的,竹节苍劲,竹叶飘逸,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竹影落在石桌上的舆图上,添了几分雅致。“方才还听得认真,怎么突然皱起眉了?莫不是这海棠花瓣扎手,硌着大哥的手了?”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不远处议论的宫女,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早就看出大哥对青禾乐的心思,只是大哥向来内敛,不肯表露罢了。玄澈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连语气都带了几分促狭:“还是说,听见什么入耳的话,扰了大哥的心思?比如……李尚书和青禾乐姑娘的事?”

玄昭猛地回神,松开被揉烂的花瓣,指腹上的粉渍在月白锦袍的映衬下格外刺眼,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他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涩意,伸手端起石桌上的青瓷茶盏,茶是刚泡的雨前龙井,茶叶舒展在水中,泛着淡淡的清香,滚烫的茶水透过薄瓷烫了指尖,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连颤都没颤一下。他垂着眼,看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声音淡得像初春湖面的薄冰,没有半分波澜:“不过是听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二弟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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