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朱墙烬 - 乙舟山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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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暮色像浸了墨的纱,渐渐笼住大皇子府的飞檐翘角。府内角门“吱呀”一声轻响,玄昭与玄晏并肩踏入,鞋履碾过青砖上的残菊,留下浅浅印痕。玄昭一身墨色锦袍沾了些宫宴上的酒渍与尘土,袖口还卷着半寸,显见得是仓促离席;玄晏则仍穿着入宫时的银纹常服,月白衬里被风掀起一角,眉宇间凝着几分未散的凝重,两人刚在太后生辰宴上应付完宗室宾客,听闻青禾乐提前回府且事态紧急,连宴后谢礼都没来得及清点,便催着马车往府里赶。

正厅内烛火已燃,青禾乐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桌旁,指尖捏着张素笺,上面用炭笔勾着城西巷子的简易地形图:哪里是拐角盲区,哪里有杂货铺,都标得清清楚楚。听见脚步声,她立刻擡头,起身时带得椅腿轻擦地面,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你们可算回来了。”

玄晏脚步未歇,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触到她微凉的皮肤,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语气里满是担忧:“出什么事了?秦风派人去宫里传信,只说你带回了要紧消息,却没细说。”

青禾乐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将琴烁在醉云楼说的话一五一十道来:从玄昀在城西设伏的计划,到琴烁被张嬷嬷急召回宫的变故,最后指尖点在素笺上的拐角处,沉声道:“玄昀既然敢在京城腹地动手,定是布好了暗卫,只等我按原计划去城西买糖糕。他没料到琴烁会泄密,这局现在还没撤。”

玄昭走到桌旁,俯身看着地形图,指尖在拐角盲区轻轻一点,眉头拧成川字:“这里两侧是高墙,前后无岔路,最适合设伏。若我们现在派人去清剿,一来容易打草惊蛇,让玄昀的暗卫提前撤走;二来抓不到活口,没有实证,根本没法在父皇面前坐实他的罪证,他只需推说暗卫是江湖刺客,便能脱身。”

“我已让暗线去查玄昀暗卫的动向,但暗卫都是他一手培养的死士,行踪极隐蔽,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有结果。”玄晏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当务之急是让你留在府里,绝不能去城西。玄昀的目标是你,你若不出面,他的计划自然落空,我们再从长计议。”

“可我若不去,怎么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青禾乐却摇了摇头,眼神亮得像淬了光的匕首,“他设这个局,未必只是想杀我。你想,若我死在城西,而那附近恰有你府上护卫的踪迹,他定会借机嫁祸给你,说你因私怨害我;或是引你担心我的安危,亲自去城西,再设个连环局。我若不去,他只会另寻机会,下次未必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不如我以身入局,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后手。”

“不行!”玄晏猛地攥紧她的手腕,指节泛白,语气里带着几分急意,“太危险了!玄昀的暗卫都是经受过酷刑训练的死士,出手狠辣,万一有闪失,我怎么跟你交代?怎么跟……跟信任我的人交代?”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青禾乐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放得轻柔却格外坚定,“我不是去送死,而是去引他暴露。你想,玄昀为了今日的局,定花了不少心思,从暗卫布置到时间算计,都想得周全。只要我按‘原计划’出现,他定会按捺不住动手,到时候咱们的人就能趁机抓住活口,拿到实证。而且,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她说着,擡手摸了摸腰间的乌木匕首,鞘上银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这把西域寒铁匕首,还能挡几刀。”

两人僵持间,一直沉默的玄昭忽然开口,语气沉稳如石:“我倒觉得禾乐说得有道理。”他看向玄晏,指尖敲了敲桌面,“玄昀心思缜密,若这次让他察觉到我们已有防备,下次再想抓他的把柄,难如登天。不如就按禾乐说的,让她去城西,我来安排护卫,让秦风亲自带队,选二十个最得力的,都乔装成百姓,有的扮成茶馆里喝茶的客人,有的守在杂货铺柜台后,还有的装作挑担卖菜的,提前藏在巷子两侧的民宅里。一旦玄昀的暗卫动手,秦风就带人现身拿下,绝不让禾乐受半分伤。”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我再让人去通知京兆尹,让他派些人手在巷子外的街口待命,万一有变故,也能及时支援。这样一来,里三层外三层,安全能有保障。”

玄晏还是不放心,眉头紧锁:“可暗卫的具体位置我们不清楚,万一他们藏得深,护卫没能及时赶到……”

“不会的。”青禾乐打断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他的掌心,“我会小心。只要踏入巷子,我就放慢脚步,每走三步就观察一次四周动静。一旦察觉不对劲,比如墙角有影子晃动,或是耳边有异响,就立刻退出来,绝不会往埋伏圈里闯。而且,玄昀的目标是我,只要我没走到他预设的‘最佳动手点’,他就不会轻易暴露,他要的是‘万无一失’,不会冒然提前动手。”

她看着玄晏眼底的担忧,又加了一句:“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玄昀的眼线看到我待在府里不出门,定会起疑;只有我按平时的习惯去城西,才能让他放松警惕,让暗卫留在原地不动。”

玄晏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玄昭沉稳的神色,知道这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手背:“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立刻用信号弹通知我们,我给你的信号弹是特制的,点燃后会冒出红色烟雾,秦风他们看到就会立刻支援。不许逞强,更不许想着自己应付,知道吗?”

“我答应你。”青禾乐点头,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我还等着跟你一起看明年的菊宴呢,不会让自己出事。”

计议已定,三人立刻分头布置。玄昭叫来了护卫统领秦风,在偏厅低声交代:从护卫的乔装细节,到埋伏的具体位置,再到动手时的暗号,都叮嘱清楚,最后拍着秦风的肩膀道:“禾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若她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玄晏则去了书房,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三枚特制信号弹,红色外壳上刻着暗纹。他拿着锦盒回到正厅,亲手将信号弹交给青禾乐,反复演示使用方法:“拇指按这里就能点燃,别握太紧,免得烫到手。一旦点燃,立刻往天上抛,别留在手里。”

青禾乐接过信号弹,揣进贴身的布兜里,又回到房里换了身更轻便的浅灰色布裙,裙角没有绣纹,行动起来更利落。她将乌木匕首紧紧别在腰间,又把琴烁昨日给的糖糕油纸包揣进怀里,捏了捏油纸包的形状,确保看起来像是“特意去城西买糖糕”的样子。

不多时,秦风来报,二十名护卫已全部乔装完毕,分批次出了府,按计划藏在了城西巷子两侧的民宅与店铺里。玄昭走到玄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放心,秦风跟着我多年,办事稳妥,不会出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会儿让厨房传晚膳,就按平时的规矩来,别让府里的眼线看出破绽。”

玄晏点头,目光落在青禾乐身上,又叮嘱了一句:“明日辰时再出发,就按你平时的习惯,慢慢走,路上别着急,多观察四周。若看到茶馆里穿青布衫的客人,那是秦风的人,他们会暗中跟着你。”

青禾乐应了声“好”,擡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她心里清楚,明日的城西巷子,不是明刀明枪的战场,却是更凶险的较量。而她,必须稳住阵脚,才能将玄昀的阴谋,彻底揭开。

辰时的日头刚爬过皇城的青砖城墙,金辉透过云层洒在长街上,青禾乐便提着浅灰色布裙的裙角,从大皇子府侧门缓步走出。裙角沾了些晨间草叶上的露气,指尖还残留着布裙粗糙的触感,这是她特意选的平民服饰,没有绣纹,没有珠饰,连腰间的系带都系得紧实利落。怀里的糖糕油纸包被她按得妥帖,油纸边缘还留着琴烁昨日递来时的温度,她每走几步便擡头望一眼街景,目光掠过街角卖花的小摊、挑着担子的货郎,装作闲逛的模样,脚步轻缓地往城西挪去。

城西巷子口的老槐树刚抽新芽,嫩黄的叶片缀在枯枝上,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飘在青石板路上。青禾乐站在巷口停顿片刻,指尖悄悄摸了摸腰间的乌木匕首,鞘上的银纹被晨露浸得微凉,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紧张压下,擡脚踏入巷子。两侧丈高的青砖高墙投下浓淡不均的阴影,裹住她纤细的身影,脚下青砖缝里还留着昨夜的湿痕,每走一步,鞋底都能触到细微的凉意,连脚步声都被巷子的寂静放大,显得格外轻。她按玄晏的叮嘱,每走三步便侧耳听声,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动静:远处的叫卖声、风吹树叶的轻响、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得仿佛在耳边。

刚走到巷子中段的拐角盲区,这里正是玄昭昨日在地形图上标出的“最适设伏点”,两侧高墙没有窗,前后又被拐角挡住视线,身后突然掠过一阵疾风!那风带着冷硬的杀气,擦着她的后颈而过,青禾乐浑身一凛,几乎是本能地矮身旋步,右手如闪电般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直刺身后。一道黑影裹着浓重的戾气扑来,黑色劲装贴在身上,露出的手腕上缠着玄昀暗卫特有的玄铁护腕,手中短刀泛着淬毒的暗蓝,直劈她后心;见她骤然转身,黑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立刻变劈为刺,手腕翻转间,短刀刀尖已离她咽喉不足半寸!

“叮!”乌木匕首与淬毒短刀狠狠相撞,火星溅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青禾乐只觉虎口一阵发麻,震得她手腕微微颤抖,黑影的力气远胜她,短刀的重量压得匕首往下沉,刀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衣襟。她咬牙撑住,左手死死按住腰间的信号弹锦袋,左脚悄悄往后退,想借着拐角的墙体避开攻势,可黑影步步紧逼,短刀招式又快又狠,每一刀都直指要害,显然是玄昀精心培养的死士,只懂杀戮,不懂退缩。

就在短刀即将触到她衣襟的瞬间,斜刺里突然又窜出一道黑影!这人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手中黑色长鞭如灵蛇般甩出,“啪”地一声脆响,鞭梢精准地缠上死士持短刀的手腕。死士吃痛,短刀“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插在青砖缝里,刀刃还在微微颤动。不等死士弯腰去捡,长鞭已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脚踝,黑影手腕猛地一扯,死士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青砖被他他砸得发出闷响,他刚想挣扎着爬起,黑影已上前一步,穿着黑色靴履的脚狠狠踩在他后心,靴底的纹路陷进死士的劲装里,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青禾乐握着匕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衣领里。她擡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要冲出胸腔。这人身材挺拔,黑色斗篷的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下颌线冷硬的弧度,以及紧抿的薄唇。被踩在地上的死士还在挣扎着嘶吼,声音里满是不甘,可黑衣人却没回头,只淡淡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又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还愣着做什么?他还有同伙,再等下去,我们都要被困在这里。”

话音刚落,巷口果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多人奔跑时,鞋底与青砖碰撞的声音,杂乱却有力,显然是玄昀的其他暗卫赶来了。黑衣人手腕一扬,长鞭再次缠住地上的死士,手臂发力,将死士往高墙边一甩,死士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彻底没了动静。他又对青禾乐急声道:“跟我走!从侧门走,这里不安全!”

青禾乐没有犹豫,紧跟在黑衣人身后,往巷子深处的侧门跑去。两人穿过两道窄巷,巷子里堆放着废弃的木箱、破旧的陶罐,脚下时不时会踢到碎木屑,直到在一处废弃的杂货铺后停下。杂货铺的门板早已腐朽,上面还留着“张记杂货”的褪色字样,墙角长满了青苔。黑衣人停下脚步,擡手扯下斗篷帽子,又解开领口的绳结,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墨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遮住了眉峰,高挺的鼻梁上还沾着一点灰尘,薄唇紧抿着,眼底带着几分未散的警惕,正是多日未见的李宁夏。

“李宁夏?”青禾乐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声音里满是震惊,连指尖都开始发抖,“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刚才你有没有受伤?”她的目光扫过李宁夏的全身,生怕看到他身上有伤口,有血迹,这个曾与她青梅竹马、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诺言的尚书郎,这个因皇上一道赐婚圣旨而与她渐行渐远的人,竟会在最危险的时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李宁夏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动作轻柔地用袖口擦去上面的灰尘和火星,银纹在晨光下重新亮起,他才将匕首递还给青禾乐,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前几日查到玄昀在城西调动暗卫,猜他可能要对你动手,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尖,那是刚才握匕首时太过用力留下的痕迹,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你没事吧?刚才那刀……差点就伤到你了。”

“我没事。”青禾乐打断他,接过匕首的手指微微用力,心里却乱成一团。皇上的赐婚圣旨像一道鸿沟,横在她与李宁夏之间,她以为他早该放下,早该接受现实,甚至早该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料到他会冒着被玄昀发现、被皇上追责的风险,悄悄来这里救她。

“玄昀的暗卫不止刚才那一个。”李宁夏忽然开口,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错觉。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纸边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他揣了很久,“这是我查到的暗卫分布图,他们在巷子两侧的民宅里还藏了五个,分别藏在茶馆二楼的储物间、杂货铺的后院、还有巷尾那间废弃的民房里,秦风的人只盯着明处,可能没发现这些暗处的埋伏。”

青禾乐接过纸,指尖触到宣纸粗糙的纹理,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着暗卫的藏身处,每个位置旁还写着暗卫的武器:“短刀”“弩箭”“毒针”,甚至连暗卫的换班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她擡头看向李宁夏,想问他怎么查到这么详细的信息,想问他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调查玄昀,可话到嘴边,却见他转身往巷口走,黑色斗篷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我已经让人给秦风传了信,他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你先回大皇子府,这里交给我,我比你们更清楚玄昀暗卫的习性,能处理得更干净。”

“不行!”青禾乐快步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到斗篷粗糙的布料,“玄昀的暗卫都是死士,就算被抓住也会咬毒自尽,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再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查玄昀?你查他,到底是为了朝廷,还是……”

李宁夏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情绪里有担忧,有不甘,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隐忍。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查他,不只是为了你。玄昀暗中勾结外戚,私吞边关军饷,甚至还与敌国密使有往来,这些都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本就该查。”他轻轻挣开她的手,指尖在她的手背上短暂停留,又迅速收回,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出事。快走吧,玄晏还在府里等你消息,他若见不到你回去,定会亲自来寻,到时候反而会中玄昀的圈套。”

青禾乐还想说什么,巷口已传来秦风熟悉的声音,那是秦风在指挥护卫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她看着李宁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黑色斗篷渐渐融入阴影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分布图,朱砂的颜色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忽然明白,李宁夏从未真正放下过她,那些表面的冷漠、刻意的疏远,不过是他掩饰真心的伪装;而玄昀的阴谋,也远不止“刺杀她”这么简单,勾结外戚、私吞军饷、通敌叛国,这些罪名叠加在一起,足以动摇整个朝堂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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