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青禾乐攥着那张朱砂分布图,指尖几乎要将宣纸捏出褶皱,快步走回大皇子府。浅灰色布裙的裙摆沾了不少巷子里的灰尘与青苔碎屑,鬓边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额角还残留着奔跑时的薄汗,可她顾不上整理仪容,一进府门便直奔正厅,玄昭与玄晏早已在厅内等候,桌上的青瓷茶盏还冒着袅袅热气,茶盖斜斜搭在杯沿,显然是刚吩咐下人续过热水。
“怎么样?可有受伤?”玄晏见她进门,几乎是立刻起身迎上前,目光像扫描仪般扫过她全身,从沾尘的裙摆到紧握的指尖,确认没有血迹与伤口后,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松了口气,声音里仍带着未散的急切,“玄昀的暗卫……拿下了多少?”
“大部分已被秦风带人拿下,但有两个身手极快的,借着巷尾的民房逃了。”青禾乐将手中的分布图递过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的喘息,“是李宁夏帮了我,他一直在暗中查玄昀,还查到玄昀不止想刺杀我,更暗中勾结外戚柳家、私吞边关军饷,甚至和北狄的密使有书信往来。”
玄昭接过分布图,指尖轻轻划过朱砂标注的暗卫藏身处,墨色的眉峰拧得更紧,指腹摩挲着“北狄密使”四个字的边缘:“这些罪名若能拿到实证,玄昀已是谋逆大罪,按律当株连九族。可我们现在只有李宁夏的口头证词和这张图,既没有他私吞军饷的账册,也没有通敌的密信,根本扳不倒他,父皇向来重证据,没有实锤,只会认为是我们兄弟间的猜忌。”
“所以我想入宫。”青禾乐忽然擡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两人,眼底没有半分犹豫,“玄昀在宫里安插了不少眼线,之前的许公公虽被处理,可魏公公现在已是他的人。我想潜入浣衣局,那里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地方,人多眼杂,既有宫女又有杂役,容易隐藏身份;而且浣衣局要给各宫送洗衣物,说不定能趁机查探玄昀与魏公公的往来证据,甚至能找到他藏在宫里的通敌密信。”
玄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不行!浣衣局虽不起眼,却是魏公公的势力范围,他的远房侄女就在浣衣局当管事,局里的人多半是他的眼线。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一旦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再说,你一个女子在宫里行动不便,白天要应付浆洗的活计,夜里还要暗中查探,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我意已决。”青禾乐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未使用的红色信号弹,外壳上的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在宫外能应对暗卫的刺杀,在宫内也能保护自己。而且,玄昀的核心势力在宫里,只有潜入核心,才能拿到实证。他现在以为我受了惊吓,定会躲在府里休养,反而会放松对宫内的警惕,这是我们唯一能靠近他阴谋的机会。”
玄昭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青禾乐与玄晏之间流转,忽然擡手按住玄晏的肩膀,对青禾乐缓缓点头:“我同意。但你不能独自去,我会让人给你伪造身份,就说你是江南盐商张家的罪臣之女,因擅长浆洗绸缎被送入浣衣局,这样既合理,又不会引人怀疑。另外,我会安排两个信得过的护卫,扮成浣衣局的杂役,一个负责给你传递消息,一个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玄昭!”玄晏猛地转头,声音里带着急意,“你明知道魏公公心狠手辣,去年宫里有个宫女无意间撞破他贪墨,隔天就被安了‘偷盗宫物’的罪名,杖毙在浣衣局后院!禾乐去了,万一被发现……”
“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玄昭语气沉稳,打断了玄晏的话,目光扫过桌上的分布图,“玄昀的势力已渗透到朝堂,柳家在六部安插了不少人,边关的几位将领也被他用军饷收买。若不尽快拿到实证,等他彻底站稳脚跟,就算我们想动手,也会被他反咬一口。禾乐说得对,这是最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几人正争论间,厅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裙摆摩擦地面的“窸窣”声,琴烁提着粉色宫装的裙摆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苍白,发髻上的珠花也歪了一角,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我刚从宫里偷偷溜出来,许公公……已经被魏公公以‘私通外臣、泄露宫闱秘事’的罪名处理了,尸体连夜拉去了乱葬岗,连太后想保都没保住。”
“果然如此。”玄晏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敲击着桌面,青瓷茶盏被震得轻轻晃动,“我就说没这么简单。许公公是皇后身边的老人,玄昀不敢直接动他,便让魏公公出手,这一手既灭了口,又能嫁祸给皇后,说她想借许公公传递消息给外臣,一箭双雕,好让父皇猜忌皇后。现在魏公公已被玄昀彻底收买,两人早就是统一战线,宫里的眼线,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青禾乐心头一沉,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匕首鞘:“那我入宫后,更要小心。魏公公见过我,知道我的模样,我必须换个容貌,最好能让医官配些易容的药膏,把眉形改得粗些,再在脸颊上点颗痣,避开他的眼线。”
“不止如此。”玄昭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摇曳的残菊,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玄昀现在有魏公公帮忙,行事会更肆无忌惮,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不能只靠禾乐在宫里查探,还需要一个专门的小队,负责收集玄昀的罪证、保护李宁夏这样的关键人物,甚至在必要时执行截杀密使、抢夺账册的秘密任务。”
“你的意思是……成立一个暗队?”玄晏眼神一动,瞬间明白了玄昭的想法,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样也好,明面上我们按兵不动,暗地里让小队行动,既能避开玄昀的耳目,又能更快拿到证据。”
“对。”玄昭转身,目光扫过青禾乐、玄晏与琴烁三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叫‘白虎小队’。白虎象征肃杀,且之前被玄昀污蔑谋反的‘白虎党’本就是忠臣,用这个名字,既符合我们肃清朝堂奸佞的目的,也算是为冤死的白虎党正名。小队成员由秦风亲自挑选,都是府里最得力的护卫,个个能以一敌十;再加上两个懂医术的医官、三个擅长追踪的斥候,直接由我们三人统领,不受任何外臣干涉,行动只对我们负责。”
琴烁立刻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之前的苍白也褪去了几分:“我可以帮忙!我在宫里认识不少宫女,能更快拿到消息,还能提前给禾乐在浣衣局打点,比如跟管事的姑姑说几句话,让她少给禾乐派些重活,也能帮着留意魏公公的动向,避开他的眼线。”
“好。”玄昭看向青禾乐,语气放缓了几分,“你入宫的事,定在三天后执行。这三天里,你先跟着秦风去演武场,学些近身格斗的技巧和应对突袭的法子;我会让医官给你配易容药膏,教你怎么快速改扮容貌;玄晏会给你准备一把藏在发簪里的短刃,还有能麻痹人的迷药,以备不时之需。”
他又转向玄晏:“你负责联系京兆尹王大人,他与玄昀有旧怨,定会暗中配合白虎小队,让他派人查玄昀私吞军饷的去向,重点查柳家的银庄和北狄商人在京城的店铺,说不定能找到账册的线索。我会去见李宁夏,确认他查到的通敌线索,顺便让他帮忙留意外戚柳家的动向,有消息随时通过白虎小队传递。”
玄晏虽仍担心青禾乐的安全,但也知道这是当前最优的计划,只能点头,目光落在青禾乐身上,语气里满是叮嘱:“我会让人在浣衣局附近的杂役房安排一个暗哨,你若遇到危险,就把窗台上的青瓷瓶推倒,瓶里的药粉遇风会散出浅紫色的烟,暗哨看到后会立刻接应你。千万不要逞强,安全第一。”
青禾乐握住玄晏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微凉的掌心,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等拿到玄昀的罪证,我们就能彻底揭穿他的阴谋,到时候,宫里能恢复太平,你也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了。”
计议已定,几人立刻分头行动。青禾乐跟着秦风去了演武场,接过他递来的短刃,开始练习近身格斗的技巧;玄晏则去了书房,铺开宣纸,用密信的格式写下给京兆尹的信,信封上盖着他专属的私印;玄昭让人备好马车,换上便服,准备去李宁夏的尚书府赴约;琴烁则赶回宫里,趁着天色未暗,去浣衣局找管事的姑姑“套近乎”,为青禾乐入宫铺路。
庭院里的风渐渐大了,卷起地上的枯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路上。青禾乐握着秦风递来的短刃,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目光坚定如铁,她知道,三天后的入宫之路,定是步步凶险,每一步都可能踩着刀尖前行。但为了揭穿玄昀的阴谋,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为了宫里的太平,她必须走下去。而“白虎小队”的成立,也将成为扳倒玄昀的关键一步,这场暗藏在朝堂之下、宫墙之内的较量,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
次日天还未亮,启明星刚缀在黛色天际,大皇子府后院的偏房便已亮起微光。青禾乐坐在镜前,任由医官的徒弟为她整理仪容,粗布衣裙是特意选的灰蓝色,针脚粗糙,布料磨得皮肤微痒,恰好符合“罪臣之女”的落魄模样。医官配的易容药膏已均匀涂在脸上,原本纤细的柳叶眉被改得粗重平直,左脸颊眼下点了颗浅褐色的痣,痣色不深不浅,既不突兀又能遮住她原本的容貌特征。最后,她将一头长发简单挽成圆髻,插上进门时特意选的素银簪,簪尾中空,藏着一柄三寸长的短刃,刀刃淬过能让人瞬间麻痹的药,只需轻轻旋转簪头便能抽出。
“姑娘,迷药包塞在袖口内侧的暗袋里,遇水也不会湿。”护卫低声提醒,将一个巴掌大的布包递过来。青禾乐接过,指尖触到布包里颗粒状的迷药,小心地塞进袖口暗袋,又扯了扯衣袖,确保不会露出痕迹。一切准备妥当,她跟着两个扮成杂役的护卫,混在入宫当差的队伍里,往皇宫方向走去。
宫门口的灯笼还未熄灭,昏黄的光映着侍卫冰冷的甲胄。侍卫逐一查验腰牌,青禾乐捏着伪造的“张阿禾”腰牌,指尖沁出细汗,垂着头将脸埋在衣领阴影里。身旁的护卫故意往前挪了半步,宽厚的肩膀挡住侍卫的视线,嘴型不动地低声道:“别慌,按计划来,我已跟侍卫长打过招呼。”待侍卫接过腰牌,扫了一眼上面的刻字,又擡眼瞥了青禾乐一眼,见她模样平凡、神态怯懦,便挥挥手放行。青禾乐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人流往浣衣局的方向走,脚步却不敢放慢,她知道,宫里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浣衣局坐落在皇宫西侧,靠近冷宫,院墙外堆着十几个半人高的衣物篓,脏衣的酸腐味混着皂角的清苦味,在清晨的空气中弥漫。刚进院门,便见一个穿着靛蓝色管事服的妇人站在廊下,手里拿着泛黄的名册,面色严肃地清点人数。那妇人约莫四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边别着一支银簪,正是浣衣局掌事兰姑姑,青禾乐母亲当年的贴身丫鬟,母亲去世后,兰姑姑为避祸进了宫,这些月虽断了联系,却始终是她在宫里唯一能信任的人。
青禾乐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粗布的纹理硌得指腹发疼。她知道,此刻两人身份悬殊,又在魏公公的眼皮底下,一旦暴露关系,不仅她会陷入危险,兰姑姑也会性命难保。她只能垂着头,装作不认识,混在新入宫的杂役里,等着兰姑姑问话。
“新来的?”兰姑姑的目光扫过青禾乐,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异样,只有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叫什么名字?哪个府里送来的?”
“回、回姑姑,民女张阿禾,是江南盐商张家的罪臣之女,因在家时学过浆洗绸缎,被京兆尹府送来当差。”青禾乐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回答,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怯懦,不敢与兰姑姑对视,她怕自己眼里的情绪会暴露破绽。
兰姑姑点点头,握着毛笔在名册上“张阿禾”的名字后勾了个记号,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指了指院角靠近水井的空位置:“那你就去那边,跟着刘婶学浆洗。记住浣衣局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按时完成活计,少惹麻烦。若是出了差错,没人能保你。”说罢,便转身去吩咐其他新杂役,自始至终没再看青禾乐一眼,仿佛真的只是在对待一个陌生的罪臣之女。
青禾乐松了口气,提着裙摆快步走到院角。刘婶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正搓着一件深色外袍,见青禾乐过来,只擡眼瞥了她一下,递来一个边缘磨损的木盆和一块半大的皂角,又指了指盆里堆着的几件浅色宫装:“先把这些洗了,领口、袖口和裙摆要多搓几遍,别留下污渍,这些是贵人穿的,要是洗坏了,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青禾乐接过木盆,蹲在水井边,拿起一件宫装浸入水中。冰凉的井水瞬间浸透布料,顺着指尖往手臂上爬,冻得她指尖发麻,可她不敢懈怠,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廊下有两个宫女在低声说话,似乎在议论许公公的死;院门口有杂役扛着衣物篓走过,脚步匆匆;远处还有负责巡逻的侍卫,正沿着院墙走动。她一边装作专心搓洗衣物,一边默默记下班房、杂物间的位置,还有巡逻侍卫的路线和换班时间,这些信息,都是后续行动的关键。
忽然,院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身影走过。青禾乐擡头望去,只见琴烁穿着一身绣着桃花的宫装,腰间系着翡翠玉佩,在宫女的陪同下走过。琴烁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内,当看到蹲在井边的青禾乐时,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放心的笑意,那笑意像春日的暖阳,瞬间驱散了青禾乐心中的紧张。但琴烁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端庄,脚步未停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她知道,在宫里,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
青禾乐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低下头继续搓洗衣物,动作却比之前更稳。她知道,有兰姑姑暗中照拂,有琴烁传递消息,还有白虎小队在外接应,就算前路凶险,她也有了更多底气。她用力搓着宫装的领口,皂角泡沫沾满了双手,心里默默盘算着:等入夜后,想办法去杂物间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魏公公往来的线索。
“发什么呆?”刘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严厉,“这领口还沾着墨渍,要是被管事看到,不仅你要受罚,连我也会被连累!”
“是、是民女走神了,这就重洗。”青禾乐连忙应道,回过神来,拿起皂角在领口处反复擦拭,指尖用力搓着墨渍,直到墨渍渐渐淡去,才松了口气。
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透过院中的老槐树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青禾乐搓着手里的衣物,耳边是水流声、皂角摩擦声,还有其他宫女偶尔的低语,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皂角味。她知道,这只是入宫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她,查探魏公公与玄昀的往来,寻找通敌的密信,还要时刻提防被识破身份。但她没有退缩的余地,母亲的仇、白虎党的冤屈、朝堂的太平,都系在她身上。指尖划过宫装柔软的布料,青禾乐在心里默念:母亲,兰姑姑,还有玄昭、玄晏他们,我一定会找到证据,揭穿玄昀的阴谋,还宫里一个太平。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兰姑姑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张阿禾,洗完这盆,去把东偏殿的干净衣物送过去。记住,送到殿门□□给值守的宫女就回来,别往里闯,东偏殿是公公们议事的地方,规矩多,冲撞了贵人,有你好果子吃。”
青禾乐心里一动,东偏殿是魏公公常去的地方,兰姑姑特意让她去送衣物,分明是给她创造探查的机会。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装作顺从的模样,连忙应道:“是,民女记住了,定不会冲撞贵人。”
她将洗干净的衣物叠好,放进干净的竹篮里,提着竹篮往东偏殿走去。一路上,她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东偏殿周围种着几棵老松,树下有两个侍卫值守;殿门两侧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上绣着“魏”字;不远处还有一个杂物间,门虚掩着,似乎没人看管。她默默记下这些细节,心里开始规划:送衣物时可以趁机看一眼殿内的情况,若是有机会,再去杂物间查探一番。
竹篮的提手硌着掌心,青禾乐的脚步却越来越稳,入宫的第一天,真正的挑战,才算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