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这是溯州最后一驿，再往后，就是安靖驿，属恪州地界了。我小时候来过这，父亲调任，夸我是福星，特意带上了我。”范芷汀有意卖弄，可惜没等来恭维，不悦道，“你在想什么呢？”

贾从真不愿意吓着她，收回思绪，摇头，淡淡地说：“一地一俗，溯州与京城相隔千里，想是有许多不同，怎么忽然就不教了？”

范芷汀也愁这个。

在外头犯了忌讳，赔礼道歉还可挽救，可是伴君如伴虎，若因这样的小错丢了性命，死也不甘心。

贾从真摸了摸脚边的包袱，有意试探，半真半假说：“是不是该打点了？我家小门小户，没多少现银，全搜罗了来，也不过二三十两。那晚我见她们塞的银票只大不小，恐怕瞧不上这点零头。”

范芷汀不由自主地朝袖内伸进了二指，嘴上却满不在乎道：“她不过是个奴才，犯不着讨好她。这是她的差使，弄不好，她也是要受罚的。只这么点钱，还是留着打点宫人吧。进了那里边，才算见真章，要撒钱，也该撒在佛脚下。”

贾从真摇头，借提醒再试探：“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腰上系着铜尺，随时能摘下来抽打，难于防备。打手就算了，就怕她朝要害处下手。”

范芷汀得意道：“我二哥疼我，教了我拳脚功夫。这样的老婆子，轻松就能对付。”

贾从真不置可否，只劝道：“要不要用帕子将两只手腕拴在一起？”

祖父重颐养，爱管子孙吃睡，从小仰卧，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一入睡就被叫醒，次数多了还要挨训，这十几天熬得眼底乌青，人也恍惚。这就算了，同床同行，她接连受罚，贾从真在这事上，一回都没错过。范芷汀想到这，哀嚎一声，懊恼道：“这是什么破规矩，烦人！”

实在难熬，她听进去了，拜托贾从真帮她扎好，用被子盖住。

周妈妈吃过晚饭会再来看一眼，而后打发身边人留下守夜。等她们过来时，两个姑娘都闭目假寐，周妈妈嘀咕几句，走了，留下三圆看着。

范芷汀装着装着就真睡了，贾从真听这喘息逐渐平缓，迟疑不定。

她只吃掰下来的半边包子和大壶里的清水，除此之外，每日还有银耳粥、五果羹等养颜养气的加餐。这样一人一碗的吃食，她只装个样子，端起碗沾湿嘴唇，不敢咽下去，原样放下。

两人同睡，屋里还有人值夜，熏香换成了常见的南朝遗梦。

没了药效，她渐渐想起了旧事：那晚不是她失足跌倒，是范芷汀蓄谋，故意将她引到那地方，再发力撞出去。

方才她也承认了：学过功夫。

看着天真烂漫，却是口蜜腹剑。

与毒蛇同行，后患无穷。

后头这些日子，范芷汀再没动手，究竟是已改过，还是暗藏杀机？

她是商户出身，又是庶女，能在这人眼里看得到对自己的轻蔑。

得意容易忘形，忘形就会漏破绽，只要仔细，应当能找着机会出手。

要先下手为强，把仇报了，把隐患拔了吗？

她仔细去听，三圆又在咳嗽。这是个学过规矩的人：咳嗽不可对人，不可当众。

此刻必定背对着她们，远离了床。

贾从真拿定主意，缓缓睁开眼，默数四个数。

倘若三圆盯着她们，这会就该出声警告了。

没有。

她悄悄地支起头，往那头看过去。

猜对了：三圆坐在窗边，脸朝窗外，急喘微颤。

贾从真撚着手指，又慢慢地落回到枕头上，眯眼盯着面前的身子。

窄肩，瘦背。

不到十五，笄礼只能在路途中仓促补上。一个女孩家，来不及长大，就要经受背井离乡、雌伏忍辱的苦楚。

向这样的人下手，她做不到！

她双手对掐，痛苦地闭紧双眼。

眼皮能感觉到有变换，有人在靠近。

她赶紧放松，让呼吸静到不可闻。

三圆走近了细看，一靠近熏过香的铺盖，鼻孔喉间又有了痒意。她用力捂住口鼻，强行忍下，飞快地走开，去门边闷声咳嗽。

门吱嘎一声，开了。

“你这副痨病鬼样子，还想不想活命？”

“妈妈救我，我……只有这些，请妈妈不要嫌弃，只要能过这关，从此……少不了孝敬。妈妈，这是……”

说话声时高时低，听得并不真切。但贾从真知道这是周妈妈故意欺负三圆，那帕子香得异常，必定是沾了野茴香的花粉，走前在座椅那多抖几下，三圆一久待就受不了。

才得一注财，转头又压榨底下的人。

贪得无厌，不好惹，不要接近。

贾从真，想这么多做什么，她怎样为人，与你何干？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自顾不暇，不要随意同情别人。

阿加，照看好自己

阿加，好好活着

我们等着你

进了宫，从此再无依靠，不多为自己着想，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