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结语：中国人的包装哲学

第42章结语：中国人的包装哲学

“我十分尊重制度，这样变更，完全是为了整体的利益。”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讲。但是真相如何，实在“很难讲”，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有人赞成，替他说好话：“虽然略有改变，不过，这是不得已的。不做一些变更，根本办不通。”听起来很有道理，看起来也很像是这么一回事。

有人反对，批评他：“明明是假公济私，还要强辩？”听起来有道理，看起来也不无可能。

中国人深受阴阳文化的影响，时常抱持“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观念，认为所有事情无非“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而且“是中有非，非中有是”，以致纯粹从“现象”看，很难分辨一个中国人的言行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实是虚。因为“一个因，可能产生两种果”。

孔子主张“听其言，观其行”，实在是告诫我们，不可以从表面上去了解一个人，应该探究他内在的实质意义。言行一致的人，比较合乎“表里合一”的原则。他的言行，可能是真的，需要进一步去追踪，才能证实。

为什么这样麻烦呢？原因是中国人有一套奇特的包装哲学，能够把不同的东西，包装成一模一样。就算是假的，也可以包装得足以乱真。难怪有人慨叹：“中国人很会做表面功夫！”

我们一直高呼“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由于中国人的这一套包装功夫，相当高明。

中国人主张随机应变，却反对投机取巧。但是，“随机应变”和“投机取巧”似乎是孪生兄弟，外表长得完全一样，很不容易辨别。

任何人的权变行为，如果把它当作随机应变，信手拈来，便可以说出一大堆理由，使人不得不信。若是把它视为投机取巧，也能够左采右撷，聚集一大把理由，使人信以为真。中国人的事情之所以常常很难说清楚，恐怕这是一大缘由。

中国人很会拿这种“模糊不清”的包装，把所有“投机取巧”的行为，都包装成“随机应变”的模样，以求合理化，而“自我安慰”。这种自己骗自己的方式，如果“暂时骗一下”，很快就会养成习惯，甚至“用骗自己的方式来骗别人”，配合中国人不喜欢当面揭穿骗局的修养，一路骗自己又骗别人，乐此不疲。

对自己的行为，不论是随机应变还是投机取巧，一律包装成随机应变。万一被识破，便大喊“倒霉”。

对别人的行为，则因为自己最了解自己骗自己也骗别人的心态，因而一律视为投机取巧。

一种包装，两种视觉效果。这是我们吵吵闹闹，很难达成共识的主要障碍。

其实，“随机应变”和“投机取巧”并不是真的那么难以分辨。同样是“变更”，如果“变来变去，不离开根本”，便是随机应变；若是“变来变去，连根本都变掉了”，就是投机取巧。表面上看，同样是变来变去。实质上看，一是不离根本，一是偏离或舍弃根本，全然不同。从外表上观察，中国人的行为“差不多”相同。而实际分析起来，差不多的结果，就会变成差很多，所以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一，在基本理念方面，我们秉持“和谐绝非讨好”“看开而非看破”“圆通绝非圆滑”以及“尊重而不盲从”四大理念。其中“和谐”常常和“讨好”分不清楚，“看开”经常被误认为“看破”，而当代中国人，尤多把“圆滑”和“圆通”混为一谈，将“尊重”曲解成“盲从”，以致扰乱了自己的脑筋，成为“脑筋不清楚”的一代。有充分的知识，却缺乏清楚的头脑，处处看不顺眼，时时恼怒别人也苦恼自己。

第二，我们的工作原则，是“流汗不流血”“做事不坐牢”“卖力不卖命”以及“争气不争功”。偏偏有些人舍正道而走偏锋，鼓吹流血抗争，被判坐牢还要充胖子装模作样，鼓励大家拼命，却又不争气而争一些虚假的功。弄得是非不明，只好用“时代在变，环境在变，一切都不得不变”来搪塞。不论是先骗自己后骗他人，或者是先想骗别人，结果连自己都一起骗，总归是偏差的原则，害人害己。

第三，中国人的沟通行为，表现在“先说往往先死，不说也是会死”，有本领的人“最好说到不死”。我们深明此理，所以“骂来骂去，都骂得不痛不痒”，并且“台面上一套理论，桌子下又是一大堆牢骚”。5分钟前刚刚说得煞是好听：“以往的表现不太好，今天要以理性来处事。”5分钟后马上故态复萌，一副“读书好比没读书”的模样。中国人如果不能认清“行动胜过语言”，不要用听的，要多用看的，而且要用心看，哪里有办法分辨真假、善恶、是非呢？

第四，我们在人我的分寸方面，由于“一切事都离不开人”，因此中国人判断一句话的虚实，必须先“弄清楚对方是谁”。在中国社会，不摸清楚这一句话是谁说的，就判断是非，的确相当冒险。“小心才不会上当”固然要紧，“凡事求自己合理”更重要。我们重视“反求诸己”，自求合理的人，可保立于不败之地。当然，中国人的关系比较复杂，当心“程咬金”系统什么时候会出其不意地杀出来，也是必须兼顾的事项。

第五，中国人最明白自己并不是神，哪里能够明断是非？所以我们对是非的判断，往往站在“是非很难分辨”的出发点上，了解中国人“怎么说都有理”的厉害，一有问题便推给制度，“让制度背黑锅”成为我们的拿手功夫。看起来中国人是非观念很淡薄，几乎到了不分是非的地步。其实，中国人的真正态度，应该是“慎断是非”。我们不可以仅求“是即是是，非即是非”，因为自然界可以如此，人事界必须更进一步追求“圆满中分是非”，亦即把是非分到圆满的境界。说坦白一些，便是分到大家都有面子，才是真的明断是非。

第六，天人合一的思想，使我们体会到“感应”的力量很大。而“情”正是“相互感应”的主要因素，中国人凡事“以情为先”，所以显得十分凌乱。但是“乱中才能看出理来”，独具慧眼的人，必须在凌乱的背后，找出何以如此的道理，并且“不明言”地“启发有心人”，以求彼此感应，切实做到明察秋毫，而不至于吃亏上当。

中国人善于用“情”来包装自己，而且变幻无常，相当“不明确”而又“不确定”。美国人常常抱怨日本人变来变去，日本人则抱怨中国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见，中国人的善变是世界闻名的。

要破解中国人这一套包装功夫，最好的办法，就是孔子所说的“直”，也就是中国人最喜欢自夸的“正直”。“直”的意思，孔子认为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他不赞成“父亲偷了人家的羊，而儿子亲自去做证”，却倾向于“父亲替儿子隐瞒，儿子也替父亲隐瞒”。

孔子指出“人之生也，直”，表明一个人的生存之道，便是“正直”。如果不正直而居然能够生存，那可以说是侥幸的。君子心里坦然宽广，就是不论你怎样包装，我都以正直的心态来对待。

今天我们口口声声“不要让你的权利睡着了”，弄得怨气四起，到处不安，是不是不顺道而行呢？对中国人而言“不要让你的责任忘掉了”，恐怕是更贴切的呼声。中国人有中国人的道，说一些合乎中国人之道的话，做一些合乎中国人之道的事情，才能够对中国人产生一些实质的作用，带来一些实际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