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九瑜(一)
我叫,萧九瑜。
我阿耶是承临帝萧承乾,我阿娘闺名苏锦蘅,是大晋皇后,而我,是他们的长女。我出生时,恰逢三月三上巳节,我皇祖母便取了“阿巳”给我作乳名。
关于这个乳名,曾闹过一个笑话。
我堂伯伯荥阳郡王家的二郎,我二堂兄养了一只土狗,那狗也叫“阿四”,不过此“四”非彼“巳”,那条狗的身上有四个斑点,我堂伯母就给她二小子的狗取了这个名。
我刚出生那一年的除夕,阖宫家宴之时,二堂兄抱了阿四进宫,当着所有长辈亲朋的面管这只狗叫“阿四”,大家才惊讶地发现,大晋的嫡长公主,竟然和一只狗同名!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暗示着我鸡飞狗跳的前半生,当时我还是个奶娃娃,但是我阿耶,大晋的天子,当时就坐不住了,说我快满周岁,也该有个正式的,能够配得上天子嫡长女的名字了。
其实大伙儿都知道,我阿耶这么说就是觉得我居然跟一只狗同名,有点跌份。
按说吧,天子发了话,那就没人敢有异议。可我家有些特殊。
我阿耶虽是天子,可上头还有我皇祖母和祖母。
哦,我皇祖母和祖母是两个人。
真要认真算起来,其实我有三个祖母。
亲祖母是我阿耶的亲娘,大晋昭敏皇后宋善水,不过在我阿耶小时候就过世了。我阿耶是被他的母皇,也就是他的姑母,以及姑母的夫人一起抚养长大的。
是的,我阿耶的姑母,即他的母皇,我的皇祖母,有一个夫人。
我皇祖母,是大晋立国数百年来,第一惊世骇俗之人。她不仅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成为至今唯一的女皇,并且她还娶了个女人为妻。她封这位女子为镇国晋宁夫人,许以超越中宫之位的尊荣。我三岁那年,皇祖母和这位女子同天离世,寿终正寝,阿耶将二人同棺入葬了宁陵。这位女子,就是我祖母,我阿耶一般唤她阿娘。
话说回来,我阿耶在家宴上提出要给我取一个正式的名字,成是成了,不过嘛,同他想的不太一样。
我祖母说,的确该给阿巳取一个正式的名字了,不过孩子还小,贱名好养活,开蒙之前,还是叫阿巳吧。
我祖母的话,连我皇祖母都不敢反驳,更何况我阿耶,所以尽管我阿耶如愿以偿地给我取了“萧九瑜”这个大名,但七岁之前,大家还是管我叫“阿巳”。
阿耶没办法改了“阿巳”这个乳名,便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补偿我的嫡长女之尊。周岁时,阿耶将萧家的龙兴之地陇西郡给我做封地,将我的实封划在萧家老祖宗待过的秦州,并别出心裁地以“陇元”作为我的封号。
“陇”指陇西,“元”暗喻我是阿耶阿娘的嫡长女。
一直到十八岁,我在天下人口中的尊称都是“陇元公主”。
至于以后会不会变,我也不知道。
除了我以外,阿耶阿娘,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我阿兄,阿耶阿娘的名副其实的第一个孩子,嫡长子萧九稷,现年二十二,为东宫太子,是个少年老成的腹黑,阿娘常说,一见到阿兄,就想起那些国子监里的老先生。
我二弟舒王萧九玦,比我小一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但和风花雪月半点沾不上边,是个古板的文人,从小就喜欢在阿耶上朝时,偷偷躲在屏风后头看谏议大夫把阿耶骂个狗血淋头,平生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以口为笔,直言进谏,我怀疑他只是想找个由头杠一杠阿耶罢了。
同我二弟相反,我三弟萧九琢,那是个真纨绔,打小撩鸡逗狗,长大以后见着美人姊姊就走不动路,用阿琢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我们萧家出够了痴情种,不稀奇,怎么着也得出一个浪子才合适”,所以他毕生所愿,至少十六岁之前的梦想,都是当萧家有史以来的“第一浪子”,阿琢也是真有能耐,我喜怒不形于色的阿耶以及文武百官口中稳重成熟的阿兄,时常被阿琢气得上蹿下跳,也因为阿琢在当浪子的路上干了太多丢皇家脸面的事儿,所以阿耶在他十四岁那年,将他从衡王的亲王爵上拉了下来,降为琼安郡王,封地从衡州变为,额,直接变没了。
是的,我阿耶觉得阿琢之所以会当浪子,是因为有钱没地方花,因此他直接夺了阿琢的封地,只每个月让他领一些零花钱,于是阿琢一下变成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中最穷的一个。
连我刚出生的小妹萧九珞都比他有钱。自我出生后,我们萧家有近二十年没出过女孩,我阿耶四十多岁才得了阿珞,那叫一个高兴,阿珞出生那一天,阿耶就下诏封她为德阳公主,实封划在德阳郡的郡府嘉州,三百户。
同时,阿耶阿娘为表示他们不会有了小女儿就不疼我这个长女,同一天下诏将我的实封提到五百户。
阿琢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哭完了,跑我殿里来,双手一摊说他这个月的银子花光了,没钱给阿珞置办见面礼,让我给钱。
我拧着他的耳朵想将他丢去东宫的太子阿兄那儿。
没丢成。
去东宫的路上,碰上了来看阿娘的阿姊,江宁郡主,还有她的手帕交,我堂伯母荥阳王妃方夫人玉瑶。
我的这位阿姊,并不姓萧,甚至比我长了好几个轮回,我唤她阿姊,实是因着她的阿娘,也就是大晋的徐康君主,是我阿娘的阿姊。
额,姨母徐康郡主也不同我阿娘一个姓,她姓姜,名柔则,是大晋赫赫有名的战神,翊王姜原遂的孙女。
徐康郡主之所以成为我姨母,那还得从我外翁与外祖母说起。我的外翁与外祖母都是孤儿,从小在留都楚州的存善堂中长大,而这存善堂便是姨母的阿娘,赵氏惊玥开设的,姜家遭难后,存善堂就被我祖母接管了过来。后来我外翁和外祖母入朝为官,被皇祖母派往黔中郡任职,那里山高路远,外翁与外祖母怕婴儿受不得那里的苦楚,便想将我阿娘留在长安,祖母知道此事后,做主将我阿娘接到宫中教养,所以我阿娘与我阿耶从小一道长大。
说远了,因我外翁与外祖母受过徐康郡主阿娘的恩惠,在徐康郡主认祖归宗后,我阿娘便认了徐康郡主为阿姊,如此一来,她女儿江宁郡主与永淳县主就成了我阿姊。
我这俩阿姊也是传奇的人物,永淳县主在毓秀书院谢院首隐退后,接过了这一重担,成为书院新的院首,而江宁郡主,比她的妹妹还要传奇些。她年轻时的时候持天子节出使西域,回来之后给我皇祖母奏呈《西域十谏》,条条中肯可行,我皇祖母便指派了随江宁郡主出使西域的那一干人同江宁郡主一起经营西域。西域的商路进一步打通,同时江宁郡主他们沿着商路在西域设立书院,传授我朝文化,不借兵戈而替大晋稳固边塞。<
江宁郡主一生未嫁,听阿娘说,早年我江宁郡主的阿娘徐康郡主为这事儿同江宁郡主闹过不少回,每回一念叨,江宁郡主就来宫中找我阿娘图清净,我阿耶想了想,将我扔给我阿姊江宁郡主,说阿娘和他的孩子,就是江宁郡主的孩子,日后定会待江宁郡主如生身父母,绝不会令江宁郡主老无所依,虽然从辈分上论有些牵强,但从此我姨母就再也没闹过。
除了姨母离世守孝的那一年,阿姊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不在长安,不是在西域,就是在其他地方,我七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随着阿姊在外面,七岁时,阿耶忽然想起他的长女早就过了开蒙的年纪,便立刻命人将我从西域带回来塞给了阿兄的太傅,我朝十四岁便三元及第的不世之材,颜钦安颜太傅。近几年西域被经营得够了,阿姊将目光放到了海外,按日子算还不到阿姊回京的时候,现下回来,想必是为了阿珞的出生。
“呦,阿琢,你又怎么惹你阿姐生气了?”阿姊同堂伯母兴高采烈地走来看戏,“阿琢,你不会又是没钱了吧?”
我放开阿琢的耳朵,理了理衣袖,给阿姊和伯母问安。
“诚如阿姊所猜,我正准备带他去阿兄那儿听训。”
“听训?”阿姊笑道,“听训对他有用?要我说,不如让我带他离开长安这个安乐窝,风里雨里走一回,让他尝尝民间疾苦才是正理。”
“我不去!”我还没说什么,阿琢连连后退。
“我我我先走了,阿珞的礼就不劳烦阿姐操心了,我自己想办法!”阿琢生怕阿姊惦记着带他离开长安这个安乐窝,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阿姊或许就这么一说,但是我却觉得有理。
不过要说动阿耶让阿琢离京,恐怕很难。
阿耶觉得,阿琢在他们身边长大都能成这个鬼样子,要是放他去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混世魔王!
但也并非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