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
站起来
陆柏元坐在在战船中那艘名为盖海的楼船高处,看着正站在下方船板上瞭望江对面的雪色身影出神,身旁的桌案上有一把凡弓和数筒羽箭,想起晨起时季云归说想穿白色的衣服。
“白色在战场上很容易脏,”陆柏元按照自己的习惯,想挑一件深色的衣服给他,包括李云还派那个不知道第几个余送来的衣服也大多是深色的,“血会溅上去,今日看起来还有雨,你又喜欢踩泥坑,这衣服穿一回便不能再穿了。”
“那挺好的,我本来就不想再穿了,战场我只想去这一回。”季云归拿起了那件白得像雪一般的战袍披在身上,朝陆柏元张开双臂要他帮自己穿好,“我看你们人死去,下葬前,大家都穿着这个颜色,今日肯定会死很多人,甚至里面还会有我杀的,我还是穿这个颜色吧。”
听到他这些话,陆柏元默默帮他把披上的战袍穿好,又把衣袖各处整理整齐,开始为他束发,再次与他说起上了战场之后要注意的事情,要他莫要心慌,沉着应对来敌。
一切准备就绪,陆柏元还在唠叨。季云归感到了他的不安,比以往更有耐心地应他,安抚般地蹭蹭他的脸,把剑拿上,背上三把,佩在腰间一把,又拿在手里一把,走出门去,看起来已经像一位合格的战士了。
季行衍从晨时便开始忙,一直不得闲,左吩咐右提醒地把事情安排完,刚松下一口气,便看到了往望着江海另一头发呆出神的季云归。
他穿了一身白,如同披麻戴孝一般,让他想起自己得知爹娘死讯的那天,李云还对自己一身孝服的形容。
季行衍在远处看不真切,只觉得他像一只站如人形的大白猫,耳朵头发尾巴衣服全是白色的。
他走到季云归身边,与他一同站着,也看向江的对岸。一大一小就这么站在战船边,谁也不说话,静静站了许久。
直到战船要开了,身后响着各种准备的声音,紧锣密鼓地,季行衍才又被手下的人叫走了。
“开船,船速提到最快,全速攻向帝京。”李云还见季行衍回到自己身边,又看了眼副船上的季云归,对身后的人命令道。
号角响彻冯口州渡口,江边连座一片的战船便纷纷拉起帆,像一片移动的土地,以千钧之势横跨江面,直取帝京。
很快就可以看到帝京那边的渡口城关上升起狼烟,兴许是看到他们来了,作出防备的架势。可除了狼烟,帝京中还升起了许多灯,缓缓向天空飘去,应是李逸逼着在帝京的人们放的,用于祈愿的明灯。
可不管是何种心愿,都显得如此地无济于事。
到达帝京的江边,战船迅速被拆解、分装,又成了战车,走完了水路,又在陆地上奔走。
他们很快就发现,帝京城关上的士兵似乎才发现他们,才大喊敌袭,开始向下射箭、投火球,有什么就往下面扔什么,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太晚了。李云还的布防早已竖起,同时战船上的人架起弓箭与火炮在护城河前进攻,几乎密不透风的云梯车也通过了护城河上被折叠桥铺设好的道路,在战火纷飞中朝城墙迅速逼近。
云梯车一靠上城墙便从中出来了许多士兵,他们拿着可以攀登的云梯,前仆后继地爬上城墙,不久便将在城墙上驻守的士兵全数歼灭。
“殿下,城关已攻下,城门随时可以打开,”余五向战船上的李云还汇报道,“登上城墙的士兵来报,帝京四处城墙上的瞭望台都早早升起了狼烟,城中也有百姓与士兵升起无数明灯,但似乎并不是知晓了我军的到来...”
“他是在向天祈福。”李云还冷笑一声,心中暗叹他那昏聩无能的哥哥啊,吩咐道,“开城门。”
“攻入帝京。”李云还离帝京皇宫中的宝座越近,他的心便越静。但依旧下意识要去看身后季云归在的方向。
“殿下,莫要回头。”季行衍及时叫住他,提醒他前路无处可走。
余三牵来两匹马,李云还与季行衍翻身上马,带着一众士兵下了已被改成战车的船,与同样骑了马慢慢向他们方向过来的季云归汇合。
看着一身白又骑着白马的季云归,李云还明显愣住了,心里反复念叨着那句“想要俏一身孝”的俗语,觉得古人诚不欺他。
“嘶...你干嘛?”李云还尾巴尖被狠狠掐了一下,痛得要死但在阵前,不好有大动作,很快把注意力从季云归身上抽离,看着季云归逼近,嘴巴咬着低声对他喊,“季行衍你要死啊?”
“我想死你让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龌龊心思都给我收收。”季行衍同样面色如常地看着季云归与他说话。
李云还这臭小子当初在他爹娘过世后确实对自己好了一点,但有回自己想不开,他就直接和自己打起来了,边打边说自己披麻戴孝的样子特别丑,哭了更丑了,死了都难看。
还说要他一辈子留在他身边陪他等季云归,不许组建新的家庭,让季云归回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外人等等等等。
虽然好像也是为自己好,怕自己也死了,在死老虎嘴硬。但他总觉得那还是李云还对自己宿命中孤独的那一部分的垂死挣扎。便再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心,去在乎李云还的感受。
那他能怎么办呢,他不仅是季云归的哥哥,也比李云还大,同样是弟弟,即使分别对他们用着不同的相处方式,但他向来是拿他们没办法的。
“殿下。”季云归笑着对李云还打招呼,又对他身边的哥哥叫了一声。
李云还顿时要裂成两半,“云归你怎么这么叫我?”又看到他腰间佩着的血影,手里却拿了一把青色的剑,虽然也是一把好剑,也好看,但在他眼里却没有血影好,“你这又是哪来的剑?”
“奥,这个是柏元的剑,借我用用,待会要还给他的,”季云归答他,看到了他腰间的那把黑的的剑,总觉得有点什么,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想,就继续答他的问题,“哦,柏元还说我现在是你的将士,应该叫你殿下,云还,我还没这么叫过你呢,好新奇的称呼。”
看着他手里那把青色的剑,听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全是陆柏元,李云还又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好贱,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要他改口,“云归,你还是叫我云还吧,你这么叫我我有点难受地砍不动人了。”
那战后再叫他殿下吧,刚好他也不是很想李云还砍人什么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只好应下。
城门开了,他们率兵进了帝京。
帝京已是一副残败模样,李逸似乎没有管城内宫外的地方,看到城门大开,大军进城,百姓四散着溃逃,明明上一刻还在被昨晚下的令强迫着放着一盏接着一盏的明灯,为皇帝的生辰祈福。
可那些灯上“吾皇万岁,海晏河清”的字样分外刺目,甚至叫人无法忍心去看。
李云还拿起背上的弓箭,射出了一箭,把一盏还未升到高处的灯钉到了它身后的楼上,一旁有个穿着华丽的人,见李云还用箭瞄准自己,就把原先左拥右抱的女子赶紧拉到身前,妄图躲避灾祸。
本就被大军兵临的模样吓得浑身颤抖的女子又突然被拉到身前挡箭,害怕地哭了出声,箭离弦,她闭上双眼,却未感觉到疼痛,许久才睁开眼,心觉逃过一难。
看她周遭的模样,身旁那不知是高官还是富商的可笑男子似乎不久前还在寻欢作乐,浑然不知不久后会是这种境地,简直可悲可笑。
一道雪色的身影从楼下踏着马背腾空而起,飞入楼宇间,轻轻落在他们面前,用手中的青剑将那男子了结了。
“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季云归收了剑,朝吓得跌在地上的她伸出手,“站起来,他已经死了。”
她没再流泪了,而随着泪水一同逝去的,似乎还有心底的胆怯,她心间一凛,伸手抓住了来人递来的那只用剑带走了她的苦难的手。
重新站了起来。
打这之后,帝京中四散溃逃的百姓也都慢慢停下了不知逃向何方的脚步,跌倒在地上的站了起来,疯狂想带走自己仅剩的东西的也放下了双手。
他们不用逃了,不用躺在地上任人宰割,也不需要在如此境地担心自己能否度过这场浩劫了。
因为战争不久就要结束了,也因为攻进帝京的人是他们真正的同胞,而害他们的人,正要被从他们的家人驱逐出去。
不久,一位约摸三四十岁模样的女将士带着兵马要向李云还投诚,直着身板跪在李云还的马前,却依旧不卑不亢,眉宇间尽是英气与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