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十)
如梦令(十)
子夜岑寂,天际无光。
灯下的纤纤玉指在轻触别的男人,陆时宴目色寒芒,忽有风来,银杏叶萧瑟沙沙萦耳,像是蚕虫在一点点侵噬他的喉咙,心肺。
疯涌的血液让他不受控地往前,擡手,叩门。
“谁?”温嘉转首,屋外没人应答。
“何人何事?”温嘉续问,半晌,依然不闻其音。
她与苏之瑾对望了下,后者会意,一人举银釭起身,一人拿着空碗隐在门侧,以防有歹人在夜深作祟。
温嘉启闩开门,苏之瑾心提在嗓子眼,随着闩响,她往门侧近了一步,不想,门开后,空空如也。
“没有人?”
两人面面相觑,苏之瑾探了个脑袋窥伺,周遭静悄,黑夜里似有双阴鸷的眼在暗中紧锁,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悸,忙把门阖,突闻对面寮房传来动静极大的落闩声,在暗夜里异常突兀,她惊了一跳,锁门拍拍胸.脯,“方才许是敲错门了。”
温嘉颔首。
既知她是女儿身,苏之瑾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盘腿坐榻上续说,“这喉结摸着也无甚稀奇,和块硬石头一样。”
在动.情时,陆时宴的喉结会上下轻滚,汗凝在他耸立的喉间,时而落在她的眉上,充满年轻男子的气息,她一直想碰碰,可一直没好意思下手。
今日触了温嘉的假喉结,突失兴致,也就那么一回事。
不过想起陆时宴,她蓦然想到他曾说过温嘉的女儿是异瞳,不过这样直问太过冒昧,未料,温嘉先主动提及,“我想明年聘你做小瞒的先生,知你平日也忙,就每逢休沐腾出两个时辰教小瞒写字就可以,不知你可愿意?”
小瞒就是温师的女儿。
苏之瑾自然是愿意的,她有些受宠若惊,还从未有人把她当成先生过,但依然不解,“温师进士及第,学问笔墨皆比我好得多,司香司里也都是您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教个小儿应当绰绰有余,为何要聘我为师?”
“桃李满天下,在家结苦瓜。”温嘉苦笑,“我和温太医太宠她了,她也就得寸进尺,根本不听我们俩的话,让她练字,一会喝水,一会饿了,花样百出,我们也舍不得打骂,快四岁的小丫头,连首三字经都背不下来。”
她拿迷仙粉泡在面盆里,一点点卸下喉间之物,“而小瞒的眼睛与旁的稚童也不同,她是蓝色的,我怕送到学堂惹得他人非议,请个先生进府也不放心。”
她转首一笑,“想了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可我的字也实在算不得好看。”
“是小公爷教你的?我看着与他奏折上的有几分相似。”
“嗯,临摹了个把月,才只有他的二三分笔力。”
“已是不错。”温嘉终是把那假喉结彻底卸了下来,她轻嘶了下,“教小瞒足矣。”
苏之瑾看她的喉咙露出原本面貌,玉颈柔细,平整光滑,只是因着假喉结带许多年,每日妆了又卸,泛着几分被灼伤的红。
其实宫中也有女官,可那都是从世家大族里挑拣出来的,平民百姓的女子根本没有机会。
她心疼怅惘,“女子在这世道真是不易,能走的路崎岖不说,还险峻得很。我在清河县也遇到一蓝瞳女子,当是西域而来,被卖进了行院……”
两人聊得来,像是遇到多年未见的知己,絮絮闲话,对床夜语,抵足谈心。
这一晚,有人相谈甚欢,有人彻夜难眠。
陆时宴站在窗前看对面两影凑耳低笑,直至烛灭,天明,他都未守到苏之瑾从温嘉的寮房里出来。
翌t日,阳光晃折,剪着苏之瑾的眼皮,她缓缓睁开眼,看温嘉已穿戴齐整,坐在案前捧书握卷。
她忙起身穿衣,温嘉听到声响,回首笑,“不着急,我昨日出禁中时,在内务司告了两日假,你可以多睡会。”
“不了,温师。”
苏之瑾看温嘉早已替她备好洗漱盆,一壁净面漱口,一壁低头同她说,“我们得赶紧回去,将昨日禅师所说的香方制出来,还不定会遇到何问题呢。”
“成,你倒是迫切。”温嘉替她束冠,已然将她当妹妹相待,不过还是多叮嘱了一番,低咛,“阿瑾,我是女子之事……”
“放心温师,此事唯你知我知,温太医知……”
女子假扮男子入仕,这可是欺君之罪,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份凶险,苏之瑾开门之际,冲她眨眨眼,“……绝不会让第四人知晓的。”
门闩一启,对面的门也动了。
苏之瑾擡眸,撞进一双寒冽如霜的眼里,似掉入漫天冰窖里,她嘴角笑意还未散去,已凝在腮瓣边,隔着游廊远远看他。
陆时宴?
他怎会在这里?他是回府后听她到了法清寺才追来的么?
所以昨晚莫名的敲门声也是他?那岂不是知她撒了谎?
苏之瑾的笑容渐渐敛下,那叩叩叩的敲门声似在耳边一直回荡,落在她的心鼓猛敲,敲得她发慌,她是知道温嘉是女儿身,所以同卧一室倒不怕,可陆时宴还是把温嘉看待。
他那眼神分明就是捉.奸捉双的笃定。
苏之瑾简直百口莫辩,温嘉恰从后头跟出,看到陆时宴也是一愣。
这下更是理屈词穷。
苏之瑾的思绪紊乱,飞快走到他面前,可翕张下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顷,听他开口,“苏之瑾……”
声嗓似被刀锋割裂的低迷糊哑,“……你在一个男人的房里呆了一晚,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温嘉上前拱手作揖,“小公爷,我同少夫人并未有逾矩之举,您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