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九)
如梦令(九)
法清寺,古木参天,青石铺路,古刹梵音绕耳,拂袖沉香缭身。
“这里的香客也太多了。”苏之瑾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嚎了多少声,方从小僧手中买到香。
她递给温嘉一炷,与他寻了个僻静游廊,坐于吴王靠背上点燃,细细嗅闻。
少顷,苏之瑾娇眉微蹙,“不对。”
她一一辩剖,“这就是寻常的线香,腊茶、蜜、青州枣、老山檀、蕃降真香料……虽香气清远,但无特殊,绝不足以应对风雨。”
“不错。”
温嘉赞同点头,他的目光在寺中庭院的香炉鼎停留片刻,“此寺最特别的香应在那香炉里。”
苏之瑾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缕缕香烟绕寺梁,如翻白莽,壮观巍峨,眼下无雨有风,它也不闻所动。
是了,苏之瑾忆起那回同母亲檐下避雨时,跳入眼帘里的也是这香,在雨中似白龙腾跃,满寺焚香萦绕。
她本以为此香与外头香客供奉的线香是一样的,但眼下看来,却大有玄妙。
“走,凑近看看。”
温嘉撩袍迈步前往,苏之瑾紧在后头跟随。
可待两人甫一靠近香炉鼎,就有僧人制止,“此为我寺古法香炷,近闻易头晕目眩,久闻更是会耳鼻流血,还请香客退之两丈之外。”
苏之瑾与温嘉对望一眼,他们制这么久的香,还从未听闻有何香是有此威力,如此凶险。
且也怪异,她站近嗅闻了会,竟没辩出香芯所用何香,窥温嘉面上也是疑惑重重,想同她遇到相同境况,她更是要一探究尽。
“师父,我们乃禁中司香司的,闻此香特别,想收录香方。”苏之瑾双手合十,以钱财诱之,“若贵寺愿告知香方,我亦愿捐五百两供奉香火。”
僧人挠挠头,为难道,“我也不知香方,这都是佛印禅师所制。”
“那佛印禅师可在寺中?”
“禅师倒是在,只是每日要见他的香客实属过多,”僧人指了指树下一长鬓卦人,“你们可到他那里去取牌等。”
看个禅师竟还要取牌等位,苏之瑾咋舌,她之前来,只是寻常上香拜佛,还真不知这其中的曲绕,谢过僧人,同温嘉往不远处的银杏树下走。
“我之前倒是听官家说起过这个佛印禅师,半生繁华半世僧。”温嘉在旁做释,“前半生金石篆刻、诗词歌赋,上懂天象下知地脉山川的少年才子,后半生开悟,皈依佛门。不过他与史上的得道高僧都不同,都说僧人无欲,他又偏偏爱财。”
“爱财?”
“是,这法清寺的香火供奉累计的财富已富埒天子,佛印禅师还往外借贷收利,钱财累积可堪国库。”
“但他一介僧人,要这么多钱财作何用?”
温嘉摇头,亦不知。
谈话间,两人已来到算卦人面前,倒是与街摊上寻常所见的算命先生不太一样,许是受寺庙熏陶,此人白髯长须,清雅如鹤,眼里透着慈悲无求,仿若万事在他眼中不过粟粒尘埃,若不是周侧架了一“算卦”幡旗,还真像在寺中讲经的法师。
“二位要算何事?”声色不疾不徐,眉眼含笑。
苏之瑾摆手,“师父,我们并非要算卦,而是要找佛印禅师。”
“他倒抢手。”卦者从边上的锦盒里取出木牌,递给他们,“那老头每日只接见三位香客,你们得等一等。”
闻言,苏之瑾以为只是等几日,却听温嘉惊呼,“延熙八年正月十二,未牌时分?”
苏之瑾忙把头低,木牌上书日期,她诧愕,望向卦者,“还得等一个月才能见到佛印禅师?”
“没错,届时你们拿着木牌来寺,便有小僧引路。”
可冬至只余半月将至,苏之瑾倾身,目色虔诚,“师父,可有旁法见到佛印禅师?我们真有十万火急之事寻他。”
“每个找他的香客都言燃眉之急……”卦者抚须一笑,“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你们若真着急,出资二百两,可提前三日,出资五百两,可提前十日,出资一千八百两,可提前到今夜戌时。”
这不妥妥的见钱眼开?
又听他言,“不过也不会让你们白出钱,若贵主出资一千八百两,我可以替二位无偿占一回卦。”
它这占卦对苏之瑾和温嘉而言都无吸引力,虽戌时可见佛印禅师是极大诱饵,但一千八百两,实在是狮子大张口,保不齐是与那佛印禅师合谋的,难怪法清寺能富累万金,这每一步都得用银财相垫。
温嘉苦笑,“多谢师父,不过一千八百两实属天价,我们再另想它法。”
两人正背身要走,后头一语笑着追来,“一千八百两对温香官而言,确实不易,但对国公府的少夫人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罢?”
这话倒是勾起了苏之瑾的兴致,她同温嘉均着寻常男装,非禁中常服,卦者却一眼看穿身份,应当还是有几分本事。
她正欲擡脚,倒听温嘉凑耳低语,“苏之瑾,这钱户部可不销账。”
“温师放心,这点钱我还是能拿出来的。”
话虽如此说,苏之瑾心里还是像被剜了一刀,她还未领到三两俸禄,就先要折进一千八百两,要被莲杏儿知道,定被她取笑,她是在花钱上值。
银杏叶黄,落在案上像颓叠的黄金。
她重新折回到桌案前,“我现下没带银票……”
“无妨,国公府的少夫人还能赖账不成?三日内遣人送来便是。”卦者拂去灿灿银杏,“少夫人同温香官想求何卦?前程仕途、姻缘佳偶还是吉凶祸福?”
苏之瑾本想求仕途,可眼神往案上一瞟,银杏叶下有卦价——
“求问良程—五十两。”
“求问吉凶—一百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