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二)
如梦令(二)
周遭的气息倏尔凝紧,苏之瑾目光颤瑟,忙把纤臂从陆时勋手中抽离。
“是行初来了么?”陆时勋拢袖,面上云淡风轻。
“是,二哥。”陆时宴上t前,眸光已儋然,搀起陆时勋的修腕,“嫁接师傅找不到后院的路,正好前厅吵闷,我便引他们一同来了。”
“是我请的,我还以为他们早来了,便来后院走走。”陆时勋笑笑,“前几日在胡市上买到了一株拙贝罗香花,想着园中有棵刺梨老桩可嫁接,不知能不能存活。”
拙贝罗?
苏之瑾眉头稍蹙,二哥似对这西域而来的香格外有兴致,她上回送二嫂嫂悦贞安神香里添了这味,他也是立马辩出。
陆时宴凤眸转冷,“西域之物要在中原存活,水土不服是大忌。”
这话像是意有所指,苏之瑾不明,见陆时勋的面色也似有微微不虞,不过一瞬,又是清风霁月之状,像是无谓,“养养看罢,养人不容易,养个植物应当尚可。”
这两人的话锋机险,连苏之瑾都闻出了几分不对劲。
她佯装打嚏,陆时宴睇了她一眼,薄唇翕张,终究还是止了要说之词。
他把后头紧跟而来的园丁叫到陆时勋面前,“二哥在园艺上比我懂,我就不多指手画脚,先带阿瑾回去了,天寒,二哥也早些回。”
陆时勋含笑颔首,清列温润,冬景衬玉容,眼上的白绸带飘飞。
没走几步路,陆时宴又折往,苏之瑾没同他一道走过去,在原地等他。
只看到他在陆时勋耳边话语了几句,后者面色遽变,握着盲杖的手在颤,天色倾颓,像是在暮色里孱弱飞不起来的蝶。
“你同二哥说了什么?”苏之瑾见陆时宴走来,迎上去问。
他不理她,眉目寒霜,闷声往前走。
她小跑追上,歪眼瞧他,“你在恼我与二哥拉扯?”
“我倒是没有这么小肚量。”
陆时宴停下看她,连他都困惑自己的气恼,他也知,若是二哥不扶那一下,阿瑾许是会跌入池中,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还是过于敏锐的直觉,素来对二嫂都冷淡如宾的二哥,对阿瑾是不同的。
自他失去双眼后,陆时宴就没见过他笑,像是少了一半心腔,孤孑遗世,对凡事都无谓。
可他在听阿瑾讲话时,暖风和煦。
这让陆时宴心里不爽利,话语也颇有几分呛刺,“不过怎就这凑巧,旁人都不来这后院,你同二哥却在这遇着了。”
苏之瑾一愣,可不是凑巧,她若不往后院来,也撞不见二嫂嫂与人私会。
“二哥是为嫁接一事而来,你又不是不知?我就是中午食多出来消食。”她深眱他一眼,也故意噎呛他,“婚前我就同你说我不老实了,你不信我便罢了,怎还不信自己的二哥?”
“你就存心想气我。”
陆时宴掐着她坚韧下颌,指腹狠狠地搓了搓她红馥馥的唇,她今日涂了绯红的口脂,平日里不见她抹,他都疑心是不是为了见二哥,她才特意涂的,都忘了今日是二嫂生辰,有筵席一事。
也忘了二哥根本看不到。
只是满心思恼她,指肚上已是红彤,渗在指纹上,像是血色蔷薇。
她却仰着头,那双盈盈春眸,反盯他笑,“奥,我明白了——”
她故意把尾音拉长,“——原来你在吃醋。”
“谁在吃醋?我可没这么小肚量。”
他立马反驳,眉宇微拧,旋即松了手,指腹在袖下摩挲了番,往前走。
但他也忽略了,这话他已说了两遍,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苏之瑾牵牵唇角,跟上。
有阵冷风吹来,她还真觉寒意涔涔,浑身抖瑟了下,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转首,趁势用胳膊圈拢她,把她揽在怀中一同往前走,她欲推,“被下人们看到了会笑话。”
“你同二哥在一处的时候,怎不怕?”
他还说未吃味,可句句带酸意,苏之瑾嗔他,“能一样?我同二哥只是说几句话,同你……”
因陡然离近,她听到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她也跟着怦怦猛跳不叠。
“同我怎样?”
她反而不说了,面色一红,要从他怀里挣脱,陆时宴却揽得更紧,声色低凛,“你知道二哥的眼是怎么看不见的么?”
“怎的?”
这是苏之瑾一直好奇的问题,她抿抿唇,不再动来动去,安稳地躲在他怀里避风,听他细说,“二哥的眼是被龟兹左贤王给弄瞎的……”
苏之瑾心肺惧震。
按照陆时宴所言,二哥陆时勋曾是一名武将,西域那几年在边塞作乱,奉官家之命,他同国公爷一道去往西域收复姑墨、鄯善、龟兹等三国。
二哥擅用兵,国公爷擅战,两人配合默契,兵强将勇,不足五月,就把三国全部讨归。
而在这五个月里,二哥结识了一龟兹乐妓,有意在战后将她带回来。
“……龟兹舞闻名天下,而那乐妓又是举国绝色,舞技无二,馆中不肯放人。在整队离开的前一天,二哥与那乐妓约定好地点,打算带她回中原,却不想周遭早已设好埋伏。”
陆时宴眸露几分消沉的悲戚,“而那女人也是个诱二哥的棋子,她并非是何乐妓,而是左贤王的妹妹。当晚二哥被捕,我父亲才得知他同此女子的情.事,率兵将赶去营救,双方对峙了十天十夜,最终降敌,救出二哥时已满身是刑伤,双目流血,后寻访名医久治,人是救活了,眼也彻底看不见了。”
苏之瑾惊悸,竟还有这般故事,怪道二哥曾说他去过龟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