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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三)

如梦令(三)

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

苏之瑾抖落鹅黄氅袍上的雪,下马慢行。

这是她首回来到清河县,在路上奔走了两日才到。

她曾听苏骧说起过这里的瓷器很有名,当地百姓也爱瓷,建房屋舍或嵌瓷盘,或镶瓷碗,暖阳下,沉静而绚烂。

但是眼下,楼宇倾颓,瓷窑半垂,断瓦残垣,满地碎瓷,半露在雪泥里,暮光折晃,刺了苏之瑾的眼眸。

路上衣不蔽体的老妪杵着树枝,端着一残缺破碗,一瘸一拐在使力往前走。

她拦了拦,把自己的氅衣披在老妪身上,虽被路上树枝刮.擦地破不成样,但内里是狐毛,裹暖尚可,“婆婆要往何处去?”

老妪颤着身谢过苏之瑾,因寒意声音也抖,“粥棚。再过一个时辰,官府还会发一回烧饼和稀粥,我得早早去排队,家中孙儿风寒躺着,还等着吃。”

“为何只你一人?家中的儿子儿媳?”

“都被倒下来的房梁压死了,我们被他们护在身下才都已茍活。”老妪揾揾眼角,“我这把老骨头也想跟着去,但还有个小孙儿放不下嚜。”

苏之瑾闻之心痛,宽慰几言,一路搀她走往粥棚,果见已有不少灾民在等着开粥,眼睛巴巴往锅里看。

烟燎气雾的锅前是晃动着大勺的石青,他擡眼一瞅,眨眨,不敢相信又搓揉了番,方讶然,“少夫人,你怎么来了?”

这一惊呼倒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转了过来,目色晦涩地打量着苏之瑾,好奇有之,贪婪更甚,想从这位少夫人身上搜刮出一些值钱出去典当换银两、换吃食。

可苏之瑾因骑马不便,早将珥珰,珠钗收在荷袋里,又第一回跑这么远的道,从马背上不知跌了多少回,衣衫裹着盘浆土色,衣摆都是泥泞,发上叉满枯蓬草,面容还划了道小口子,沾泥淤血,除了那双有神的杏眸在简陋粥棚里也挡不住的芳华外,旁的同个灾民也没甚两样。

那些人又失望把目光收回,他们都是市井小民,不懂勋爵称谓,不知这是谁家的少夫人,倒怕这个落魄少夫人利用关系插队,不动声色地都往前挤了挤。

苏之瑾稍有尬窘,她安置好老妪,走到石青身边,拿起旁的大勺,同他一起搅粥,“小公爷呢?”

“边上山脚有个村庄在地动后,又遇滚石倾轧,埋了大半,爷去那儿四天还没回。”

石青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手中的粥搅拌半日后,终于忍不住劝言,“少夫人,我先领你回营,换身干净衣服罢,怎么说也是我们国公府的奶奶。”

“你也觉得t我寒碜?”

苏之瑾浅抿一笑,她回去营里,也见不到那人,无法分享她考中一事,做个光鲜亮丽的少奶奶,还不如留在这里帮忙,“施完粥再回吧,不急这一会了。”

米粥生香,热气腾腾。

待分施好,已是戌牌时分,夜阑风静归营,就在郊外的一里地,简易地支了几个大帐。

陆时宴还是没有回来。

石青还是细致,见她未拿包袱,想是临时起意而来,从箱笼里拿出一套小公爷的里衣,“少夫人,你在这坐会,我给你备水。”

苏之瑾颔首,石青掀帘出帐。

到了此刻,苏之瑾对自己的一时兴起有几分悔恼,石青忙前顾后,她倒像是来添麻烦了。她其实应该在府中等陆时宴回的,再过一月就是过年,再忙也总会归,她又何必急于一时。

可那冲上脑的那一刹,她无法自解,也难以自控,满心想着要第一个告诉他啊。

在她帮他那回之后,他们依然是分榻睡,她的枕边是空着的,从陆时宴来了清河县后,她的榻边还是空了一半的。

乍看也没什么区别,但苏之瑾却在心里知道,这空着和空着是不同的。

起码陆时宴在家时,是有烟火气的。

他坐在罗汉榻上批公文,她歪在架子床榻边温书,他们会隔着罩屏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熏笼在旁燃着银骨炭,小室暖煦。

他有时会下地,躬着身用火钳把炭盆翻一翻,添几块炭进去。

他才不怕冷,全身跟个火炉似的,怕冷的是她。

她这时会搁了书望他,月光倾洒在他欠身的背脊上,从炭盆里升起的尘灰在他脊上腾飞,他像是在人间染尽烟火的仙鹤。

而这点烟火,恰恰同她有关。

他走后,哪怕熏着同样的炭,甚至还多加了些,卧房也似冷了好几分,那一点烟火,都被他带走了。

每逢陆薇担忧问起陆时宴,她都表现得不甚在意,“公爹说了嚜,若是出事,礼部会遣人来的。”

说多了,连陆薇都怀疑,“三嫂嫂,你是不是不欢喜三哥?怎一点都不担心?他人是凶了点,但对你还是很好的。”

她还要回,“我瞎担心也无用,何况他生活上有石青,公事上有桑茂,没甚好担心。”

可眼下,礼部还未到府里,她先来这里了,也不知道回去后要被陆薇怎么笑话。

苏之瑾的眼珠子在四周转了转,营中一榻一屏一箱一书案,几圈椅,无炭盆,冰冷如他。

忽闻马蹄声连连,嘚嘚靠近,在清旷的郊边格外醒耳,她的心也跟着马蹄起落悬提。

“这不是我们府上的马?”熟悉之音传来,“石青,家中派人来了?”

还未等石青答,苏之瑾就快走两步,掀起了帐,出现在陆时宴眼前。

他坐在马上望她,寒风猎猎,白雪从帐篷上吹拂而下,落在她乱蓬蓬的发上,下颌沾着微微结块干凝的黄土,细瞧腮边还有个小口子,应当是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的,润唇被风吹得起了皮。

唯那双眼眸清莹,像是被雪浸湿了,漾开潋滟晴波,是这簌雪寒冬里,唯一的春。

她是狼狈的,可比在新婚之夜还要让他心动,像是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孤立站于天地之间,充盈着销魂蚀骨的力量。

陆时宴喉间一窒。

当下他却没有思量那么多,跃身下马,眉目含霜,一把拽着她往帐中进,喝声连外头的将领都抖三抖,“苏之瑾,你是不是疯了!你自己一个人来,路上遇匪、遇流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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