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全面回忆》（13）

父辈的信仰

华盛顿特区内。街上，史恩碰到了一个失去双腿的小贩。小贩坐着木头小车，对着来往行人高声叫卖。史恩慢下脚步，听了听，却没有停下。文化制品部的各类事务浮现在他脑中，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专心思考，进入了一个人的世界，身边的自行车、小摩托车和喷气式摩托车，仿佛都不复存在。

那个没有腿的小贩，也一样不复存在。

“朋友。”小贩却不肯轻易放过他，驱着小车，紧跟在他身后。小车以氦电池驱动，小贩驾驶娴熟，轻巧地跟在史恩身后，“我这儿有各种各样的植物药剂，久经时间考验，还有几千名忠实用户亲身体验，证实疗效。请告诉我您的病痛，我就能帮您。”

史恩停下脚步，回答：“好。可是，我没有病啊。”他暗想：非要说，我确实有一种慢性病——凡是中枢院的工作人员，都有这种病——叫做机会主义。这种病，一直考验着每一位核心成员的地位，包括我。

“比方说，我能治疗辐射病。”小贩仍然跟着他，口里唱歌似的念道，“如果需要，也能提升性能力。我能逆转癌症进程，甚至能逆转可怕的黑色素瘤1——就是你们说的黑癌症。”他托起一盘子瓶瓶罐罐，有小瓶子、小铝罐子，还有装在塑料广口瓶里的各色粉末。小贩继续吟唱：“要是有对手不肯罢休，企图篡夺你光明的前途，我也有办法。我有种药膏，看起来像润肤香膏，其实却是没法解救的致命毒药。而我要的价格呢，朋友，十分低廉。而且，对于像您这般卓尔不群的人物，我还愿意额外给些优惠。我可以接受通胀的战后纸币。这种纸币，在外汇市场上虽有口碑，实际上却跟该死的卫生纸一样，一文不值。”

“滚你的吧。”史恩骂了一句，朝过路的悬浮出租车招了招手。他今天预约了许多会面。早晨的第一个预约，他已经迟到了三分半钟。文化部里各位肥头大耳的上司，肯定都在心里飞快地记了他一笔。至于他的下属，记他过失的程度只会更甚。

小贩不急不躁，徐徐道：“可是，朋友，你非得买我的东西不可。”

“为什么？”史恩厉声责问。

“因为，我是退伍老兵。我在‘统一全国的巨型最终战役’中打过仗，作为‘联盟前线’的一员跟敌人斗争。在洛杉矶一役中，我失去了下肢。”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狡猾与得意，“这是法律规定的，要是拒绝购买退伍老兵推销的货物，你会面临罚款，甚至可能坐牢。而且，会十分丢脸。”

史恩无奈地朝出租车点头示意，告诉司机他暂不需要用车。“确实。”他说，“行，我就买你的东西。”他粗粗扫了一眼小贩盘子里的寒酸展品——各种草药制剂，从里面随便挑了一样。

“就这个。”他指指后排的一个纸包。

小贩哈哈大笑，“这个啊，朋友，是杀精剂。只有出于政治原因，无资格购买避孕药的女人，才会买这个。它对您可没什么用——应该说，什么用都没有——因为您是绅士啊。”

“法律可没规定我非得从你这儿买有用的东西。”史恩重重咬着每一个字，“法律只规定我必须买，我就买这个。”他把手伸进棉服口袋，去摸钱夹。钱夹塞得鼓鼓囊囊，都是战后通胀纸币。作为核心成员，他一周可以拿四次薪水。

“跟我说说你的烦心事吧。”小贩说。

史恩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一个非核心人员，居然明目张胆地打听他的隐私——这让他既震惊又反感。

“好啦好啦，朋友。”看到他的表情，小贩说，“我没想探听您的私事，对不起。可是，作为医生，或者说，草药治疗师，我确实应该多多了解病人的情况。”他思索一阵，憔悴的脸上神情郑重。“您看电视的时间，是否有些过度？”他突然问道。

史恩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假思索地回答：“除了礼拜五，每天晚上都看。礼拜五，我会去俱乐部，练习从战败的东海岸传来的秘术——骑马圈索套牛。”这是他唯一的嗜好。此外，他一心一意地扑在联盟的事务上。

小贩伸出手，取来一包灰色纸包。“六十元。”他说，“保证疗效。如果不起效，可以退还剩余的部分，我会很乐意退给您全款。”

“保证疗效，什么疗效？”史恩打断他的话。

“电视里那张脸，打着毫无意义的官腔，容易让眼睛疲劳。这种药可以让眼睛得到休息，”小贩回答，“缓解眼部疲劳。一旦那冗长无味的布道开始，您就可以用药……”

没等他说完，史恩就付了钱，接过小纸包，转身走开。他暗想：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那条法令，让退伍老兵成了特权阶层，实在乱来。这些老兵就像食肉猛禽，只会从我们年轻人身上榨油水。

他把灰色纸包塞进棉服口袋。踏入壮观的战后文化制品部大楼时，这包药粉已经被他忘在了脑后。他来到自己颇为宽敞的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办公室里，有人在等他。来客是位中年人，身材肥硕，穿着双排扣丝制西服，里头还穿了正式的西服背心。这位陌生人身边站着史恩的顶头上司，须磨长平。长平介绍两人的时候，用的是方言，听起来很别扭。

“这位是达理斯·培特尔。弗吉尼亚州很快要建立一个教化性质的意识形态和文化组织，负责人就是培特尔先生。”接着，他补充道：“多年来，培特尔先生一直致力于教育媒体，支持推翻敌对联盟的斗争，经验丰富。所以，他才有今日的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