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预见未来:菲利普·迪克中短篇 - 菲利普·迪克中短篇小说集 - 菲利普·迪克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八十一章《预见未来:菲利普·迪克中短篇

超能者,救我儿!

他是个瘦子,中年人,头发和皮肤都油腻腻的,牙齿间叼着一根皱巴巴的卷烟,左手紧握方向盘。他那辆车是一台二手旧卡车,开起来声很大,但行驶还算平稳。车子不断爬坡,逼近居住区边缘的检查站。

“慢点儿开,”他的妻子说,“那堆板条箱上面有个卫兵。”

埃德·加尔比踩下刹车。汽车减速,闷闷不乐地惯性前进了一段,停在卫兵正对面。在车子后排,埃德家的双胞胎正焦急地动来动去,他们早就因为从车顶和窗户透进来的闷热气息而烦躁不已。大颗的汗珠从妻子的脖子上滑落。在她怀里,一个小婴儿扭动身体,虚弱地挣扎着。

“她怎么样?”埃德小声问妻子。他指的是她怀里那个被脏毯子裹着的苍白病弱的肉团子。“她很热,和我一样。”

卫兵一脸冷漠地踱过来,他袖子卷高,步枪斜挎在肩膀上。“啥事,伙计?”他将两只大手按在打开的窗户上,没精打采地看向车里,将这对夫妻、孩子们、破旧的皮椅尽收眼底,“要出去一段时间吗?让我看看你们的通行证。”

埃德取出皱巴巴的通行证递出去,“我有个孩子病了。”

卫兵看过通行证又还回来,“最好把她带去地下第六层。你有权使用医疗所,你跟我们一样,也是这个破地方的居民。”

“不,”埃德说,“我才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那座屠宰场。”

卫兵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伙计,他们有良好的设备,还有战后剩余的高级材料。你只要带她去,那些人就能把她治好。”他挥手指向检查站外面的荒山和枯槁的树林,“你以为能在外面找到什么?你要把她抛弃在某个地方吗?丢进河里?还是井里?这当然不关我的事,但就算是条狗,我也不会丢弃在外面,更何况是个生病的孩子。”

埃德开启发动机,“我到外面找人帮忙。把孩子带到第六区,那些人只会把她当成实验用的动物。他们会做一番检查,解剖她,完了就丢到一边,然后跟我们说她重病不治。他们在战争期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做法;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停止。”

“随便你啦。”卫兵说着,从车子旁边走开,“就我自己来说,我宁愿相信那些拥有各种设备的军医,也不会信某些住在外面废墟里的冒牌老医生。那些野蛮的异教徒会把恶臭的粪便挂在脖子上,嘴里念诵些废话,然后疯疯癫癫转圈跳舞。”他激动地对着车子远去的背影怒骂,“该死的傻子——宁愿退化成野蛮人,也不用第六区的医生、x光机和血清!你们明明就活在这边的文明世界,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外面的废墟里去呢?”

他闷闷不乐坐回到自己的箱子顶上,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文明已经残破。”

贫瘠的荒野干旱皴裂,如同已死的肌肤,出现在被车轮压出痕迹、勉强算是条道的土路两边。正午时分酷烈的风,摇撼着那些零零散散地从干裂焦土中冒出来的枯瘦树木。树下是一些密集的灌木丛,偶尔会有毛色灰暗的鸟儿在其中扑扇翅膀,远远看去,它们只是些臃肿的灰影,忙忙碌碌地刨土觅食。

车后,社区大门的白色水泥墙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远处。埃德·加尔比紧张不安地看着它消失,当他们行驶到山上那个能俯瞰整个社区的雷达哨所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弯道,埃德被惊得两手抽搐了一下。

“天杀的。”他粗声咕哝道,“或许他是对的,也许我们就是在犯错。”脑中浮现的疑虑动摇着他的内心。这次行程很危险;即便是社区里出来执行搜索任务的人装备齐全,也会被猛兽或者外面的野人组成的匪帮攻击,后者居住在这颗行星上跟垃圾一样被遗弃的各处废墟中。而他能用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只有一套手动切割工具而已。他当然知道该怎么使用它,不正是他本人,一周七天,每天十个小时,把它从一个回收的残骸打磨翻新成了皮带顺滑的切割机吗?但如果卡车发动机出了故障……

“别担心了,”芭芭拉轻声安慰他,“我以前走过这条路,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状况。”

他感觉有些羞耻和愧疚:他的妻子曾经多次潜出社区,跟其他女孩或太太们一起,有时候也跟男性同伴一起。很多贫民都会离开社区,不管有没有通行证……不惜一切想要打破被工作和教育演说主导的千篇一律的无聊生活。但他还是感到恐惧。困扰他的不是真实存在的威胁,也不是偶尔脱离熟悉环境的焦虑——虽然他的确是在钢筋混凝土的地下壁垒里出生并成长,一辈子都困在那儿,工作、结婚——真正让他害怕的是自己开始意识到卫兵说得没错,他的确坠入了无知和迷信的陷阱里,这让他冷汗涔涔,尽管仲夏的暑热一如既往。

“女人永远是领头人。”他大声说,“男人制造机器、发展科学、建造城市。女人的存在则让他们拥有了药物和酒水。我猜想,我们正在见证理性的终结,我们正在经历理性社会的末日。”

“城市是什么?”双胞胎中的其中一个问。

“你眼前就有一个。”埃德指着道路对面回答道,“好好看看吧。”

树木已经消失,棕色土壤的表层被烘烤成了黯淡的金属色。朝着面前不太平整的平原望过去,荒凉而又凄冷的地表千疮百孔,随处是起起伏伏的废墟堆和坑洞,零星点缀着些暗色的野草。时而会有一堵墙依然伫立;在某个方向的墙边,有一口倾翻的浴缸,像是死人留下的无牙的嘴巴,没有了脸面和头颅。

这片区域早已经被翻捡过无数次,但凡有点儿价值的东西都已经被装上卡车,拉到了附近的多个社区。路边有整齐的白骨堆,虽然被收集起来,但从未派上过用场。人们已经给水泥块、废铁、电线、塑料管、纸和布料找到了用途——但还不知如何利用白骨。

“你是说,有人曾住在那里吗?”双胞胎齐声问道,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和恐惧的表情,“这——太可怕了。”

前方是岔路口。埃德放慢车速,等着妻子来给他指路。“还远吗?”他哑着嗓子问,“这个地方让我毛骨悚然。你猜不出这些废墟里会躲着什么。我们在2009年的时候曾用毒气熏过一遍,但现在,毒气带来的效果可能已经没了。”

“走右边,”芭芭拉说,“在那座山后面,就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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