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全面回忆》（15）

电子蚂蚁

三行星标准时间下午四点十五分，加森·普尔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三人病房的病床上。同时，他还注意到两件事：其一，右手没了；其二，他没觉得痛。

医院的人肯定给我用了强力镇痛剂。他一边琢磨，一边透过对面墙上的窗户朝外望。窗户外头是纽约闹市区，车轮滚滚，行人匆匆，来回穿梭，织成一张大网，在傍晚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尽管已近黄昏，但阳光仍然明亮美丽。这幅景致让他心中喜悦：黄昏的太阳还有的是力气呢，跟我一样。

床边桌上摆着一台视频电话。他犹豫片刻，拎起话筒，拨了外线。片刻后，眼前出现了路易斯·当斯曼的脸。每当加森·普尔外出时，路易斯·当斯曼就成了三行星公司的负责人。

“你还活着！感谢上帝！”看到他，当斯曼又大又肥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的大脸就像月球表面，布满了陨坑似的痘印，“我一直在打电——”

“我右手没了。”普尔说。

“不要紧的。我是说，他们肯定能给你接一只新的。”

“我在这儿多久了？”普尔问道。说罢，他才觉得奇怪，医生和护士们都去哪儿了？他们本该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不让他打电话才对呀？

“四天。”当斯曼回答，“三行星这儿一切都乱套啦，我们丢了三份警方系统订单，全来自地球。两份是俄亥俄州的，一份是怀俄明州的。全是上好的订单，预付三分之一的款项，还提供少有的三年租约。”

“把我从这儿弄出去。”普尔说。

“总要等你的右手——”

“出去之后，我再操心这事。”他急不可待，一心只想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去。商用小飞艇在导航屏幕上越变越大的诡异画面，总潜伏在他脑中某处。只要一闭眼，他就仿佛又回到出事的飞艇里，一路下坠，撞上一架又一架飞行器，造成越来越多的损伤。想起那不断下落的感觉，他浑身哆嗦。我还算走运，他想。

“莎拉·本顿在你身边？”当斯曼问道。

“没。”当斯曼会这么问也理所应当。莎拉·本顿，他的私人秘书，哪怕只为了工作，也应该时时守在他身边，用哄小孩儿似的办法照顾他。所有的大块头女人都喜欢把人当小孩儿哄；这样的女人很危险——万一她们绊了跤，跌在你身上，就会压死你。“没准我出事就因为这个。”想着想着，他说出声来，“就因为莎拉绊了跤，压在了我的飞艇上。”

“不，不，是因为你的飞艇转向舵上有个连接拉杆松了，而当时不巧，正赶上交通高峰，你就……”

“这我记得。”这时，病房的门开了。他在病床上翻了个身，朝门口望去。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两个穿着蓝色外罩衣的护士，朝他走来。“先挂了，以后再聊。”说着，普尔挂了电话，深深吸了口气，等着医生开口。

“您现在还不能打电话。”医生一边说，一边研究着手里的表格，“加森·普尔先生，三行星电子公司的老板。公司产品为可识别任意目标的飞镖，追踪距离可达方圆一千英里，同时只响应某一特定脑波模式发出的命令。您是位成功人士，普尔先生。不过，您其实不是人，您是一只电子蚂蚁。”

“基督在上。”普尔听得目瞪口呆。

“您入院后，我们检查了您受伤的右手，发现了里头的电子元件，立刻明白了您的身份。之后，我们给您做了全身x光检查，证实了这种猜想。因此，鉴于您的身体情况，我们这儿没法继续为您提供治疗。”

“‘电子蚂蚁’，”普尔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不必问，他已经猜到了答案。这个词本身的暗示已经够清楚了。

一个护士回答：“就是有机体机器人。”

“哦。”他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

“原来您一直不知道。”医生说。

“嗯。”普尔摇摇头。

医生继续道：“我们这儿，差不多每周都会接收一个电子蚂蚁病人。有些跟您一样，出了飞艇事故被送来的，还有些是自己前来就诊的。自己来就诊的那些，也跟您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跟人类一同生活工作。他们——不，是它们——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至于您的手——”医生顿了顿。

“别管我的手了。”普尔没好气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