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终章)
·78·(终章)
·78·
沿海的第一个冬天临近尾声的时候,姜霰结束了她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那会快到新年,舍友都回家了,她在学校勤工俭学,于是向学院申请了寒假留校。
姜平来找过她一次。
他依然没带着邱雪与渺渺一起来,而是给她看了一段视频。——渺渺上小学的视频。小姑娘个子窜高了些,眉眼和她特别相似,一蹦一跳,马尾辫扎得很高,在脑后一晃一晃。姜平看着看着就温和地笑起来。他说像她小时候一样。
姜霰淡淡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握住,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接你回家。”
姜霰抽回手来:“我还要勤工俭学,不回去了。”
姜平也没强求,努嘴,平淡地点了点头。他依然没有给她任何生活费,理由是她走得太远太高,他手里得有点攥住她的东西。姜霰也不在意,她物欲很低,勤工俭学的那些钱够用,更何况在课业繁重的情况下还在学校找了两个兼职,也能勉强养得起自己。
姜霰也就这样渐渐步入到大学生活的轨迹里去。
新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和之前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一个环境继续机械重复以前的日子。姜霰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对于来自不同地方的同学也只是路上打个招呼,一笑而过,从不与人深交。课多的时候她专心泡在教学楼和图书馆,没课的时候赶去做兼职,给人当家教、去奶茶店当店员、帮学校外联发传单,让自己像陀螺一样转起来。
宿舍是六人寝,她几乎不在寝室待着,所以对舍友们也不甚了解,只知道都是很善良温柔的人。有两个舍友刚上大学就火速脱单,俩人男朋友在期末考的那会总是来楼下等,搞得宿舍里其他几个姑娘有点眼红。其中一个舍友有一天问她:“我们一直很好奇,你这么好看性格也挺好的,为什么没有对象?”
姜霰笑着摇头:“不知道呀。”
刚开学不久也不是没有人跟她示好,只是再也没有人让她有异样的感觉。他们都说她难追,总是得不到回应之后就作罢。没有人了解过她是什么想法,没有人在看到她的脸而对她产生好感的时候,还在乎她是谁。
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
……
她也再没有见过程晃。
程晃应该是按时出国了,微博的ip显示他在美国。那天她删掉和拉黑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后来在手机的骚扰拦截选项里,看到了好几通程晃打来的电话,标红的号码刺得她眼睛发痛。然后她颤抖着手指把那些被拦截的通话记录全都删掉,一点痕迹都不留。
从秋天到冬天,再到来年的盛夏,大脑在渐渐忘记这些回忆。每天现充的生活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姜霰没打算在这所学校继续读下去。——这个想法很疯,但是她早就有此打算。这件事还是文宁发现的蹊跷。文宁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姜平对出国这件事这么有执念,而且还想尽快办了这件事?这件事一语点醒了她。
随后她上网,查到了姜平名下的公司都更换了法人。他是做房地产的,她又去查了那几个开发的楼盘,这才查到了一些问题。
难怪他那么着急,原来是地皮开发赶上政策改革,那片地现在荒废了,赔得特别惨。他为了补上亏空,应该是挪用了其他地方的资金。
但那些资金的来源,按文宁说的,也许是“不清不楚”的,所以他才那么着急想要离开。
姜平不知道她查了,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想法。
第二个学期,学校发来了一些暑期交流的项目。姜霰头一次联系主动联系姜平,她说想试着申请澳洲的大学去进行交流项目,为期大约一年,姜平自然是张罗着操办,又是办签证又是提前联系住房。
他也办了签证,做好了这一年的时间陪同的准备,火速订了机票,生怕她反悔。
然后六月下旬的时候他打来电话,大约是想问她什么时候结束这个学期,该回渝城准备出国的事。姜霰那个时候在海边散心,她总能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和程晃在那间公寓里吃饭、看电影、饭后去江边散心。第一天入住公寓的时候因为前一晚喝了酒,胃不舒服,程晃就说要给她煮面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程少又菜又爱玩,煮面煮得稀烂,切菜时还割破了手。姜霰抓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吮掉指尖的那滴殷红的血。温热的舌尖在他的指腹打转,程晃反捉着她的手腕抵上墙,不顾一切地重重地吻。她被亲得站不直身,腿软软地倒进他怀里,程晃就顺势连搂带抱地把人拉进卧室。
小时候看动物世界纪录片,狮子在捕获猎物后总咬着后颈将其拖到隐秘的角落独享美味。他也是一样的。她把这个比喻讲给程晃听,程晃就笑,说自己手里这兔子没二两肉,啃几口就闭着眼睛装死了。
后来她来这里上大学,发现海和江真的不同,辽阔得多。她也总是想到填志愿的那个下午,渝城阐明不绝,她在燥热的天气里有点恍惚。那天她和程晃吃了最后一顿饭,散了最后一次心,也做了最后一次。她总是会想到他们的很多遗憾,就是可惜,承诺远比兑现多。
姜平的来电还在继续。
姜霰只盯着屏幕看了一会,随即拔下sim卡,丢进海里。
屏幕一下子变得空白,姜平的来电也消失了。海浪翻涌,风很大,她迎着吹来的风眯起眼。
然后她把手机也扔向海面。
就看着海浪吞噬掉那部手机,也吞噬掉迄今为止所有的念想与纠缠。她一下子就释怀了。稀巴烂的人生,她这么想。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过得好过,除了和程晃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就像偷来的时光一样,她敏感自卑,但是也有酸涩的快乐,也会因为一个人开心大笑,抑或是难过得掉眼泪。
……
程晃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姜霰,那个因为他流泪或者开心的姜霰,那个温吞而又坚韧的姜霰,在读大学的第一年骗过了姜平,而后消失了一年,以609的分数再度考上首都外国语大学学习英语专业。
姜霰也是后来听文宁说渝城本地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姜平并不是因为地皮赔钱,而是因为偷换了劣质建材导致工地事故,死了好几个人,诸多官司缠身,也是背负了人血债,所以才挪用了不该他动的钱。
文宁说她可以安心了。这人就算没办法绳之以法,这辈子也只能待在国外,再也不会干涉到她的生活了。
姜霰那个时候正读大二。
那天过后,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明媚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甩掉了压在自己心里十几年的事,突然就失眠。
然后就点进程晃的微博。
她向来有程晃的微博,总是在最近访问里放着,隔段时间就会看。他也一直在用这个号,没换过,微博更得还算勤。这几年他的微博定位和内容总是变,有段时间在冬天的雷克雅未克,有段时间在傍晚的巴塞罗那,有段时间归国,在沪城机场的时候晒出早班机前的阳春面。他的生活还是如以前那样丰富多彩,去留学之后认识了几个音乐人,继续玩音乐,打篮球,有空去看看小众乐队的演唱会。
她都看着。
尔后又过了两年,程晃在国内的一个音乐软件上发布了一首单曲,发布的歌曲孤零零地躺在主页的最底层,大约是上学的时候拿来练手的废曲,连旋律都很单一。
他在那首歌的简介里写了一句:【天气好热,想吃冰了。】
那会是七月份,盛夏。
刷到这条动态的时候,姜霰对着手机屏幕沉思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熄屏成一片黑暗。呼啸的江风好像裹挟着那几年,磅礴地涌了出来。她想起渝城盛放的山茶花,融化的荔枝冰沙、旖旎的江畔晚霞和捎带凉意的晚风,也想起新年的第一响炮竹和绚烂的烟花,还有高中时每一场说来就来的倾盆大雨和薄薄日暮。那个时候,程晃的手机放着共享歌单的r&b,耳机分她一半,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缓缓地跟在她身旁。落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朦胧的光束下有尘埃在舞动。
姜霰走在他前面,忽地回头,道:“程晃,今天我请你吃冰啊。”
他蹙起眉问:“dq还是哈根达斯?”
——“都不是啦。”她说。
程晃迎着日光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上排不太整齐但很可爱的牙齿。“好嘛。”他拿渝城话说,“你请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