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春日交汇
第十四章:春日交汇
林澜从思绪里缓缓抽身。每次这样反复咀嚼过去,都让她有点疲惫——年纪大了,她有时觉得,有些事还是别记得太认真。明天,又是新的一周。华盛顿的四月,总有种带着世界节奏起舞的浮躁与热烈。街道上的樱花落得差不多了,枝头冒出新叶。19街边上彩旗猎猎,会议大楼门前人流不断,全球财经记者、政府部长、发展行家、评级机构代表,还有无数穿西装、拎公文包、看起来很忙的人,从世界各地涌来。每年的春季会议周又到了——整个城市就像一口快要烧开的锅,滚着、吵着、交换着,谁都怕慢了半拍。林澜日程几乎被会议、通话、报告安排得满满当当。前一晚刚落地的亚洲代表团第二天一早就约了早餐会。接着是参加的是一场关于“非洲中低收入国家债务重组创新机制”的闭门圆桌会,她和主管是代表她那一侧的倡议平台出席。第二天中午的筹资边会她要代替主管发言,下午还有两个双边会,一个和撒哈拉以南某国财政部长团队的磋商,一个是给欧洲债权方介绍她方平台的拟议架构与信息交换模板。这些年她最擅长的,就是在这样高压场合下控制节奏、精准表态一一她不喜欢给人看到她没有准备好的那面。其中林澜负责的一项议题“债务处理与气候挂钩机制的前瞻性设计”,她提前两个星期就和团队推敲过用语,光是“debt-for-climateswaps”这种说法,她就和主管在办公室反复争了三轮,最终才说服大家使用“多元策略协调路径”这一表达,以照顾某些国家对“债转”一词的敏感。会后,几位代表私下找她说:“你演讲的那张流程图,我们想拿回去在部里演示。”林澜笑了一下:“当然可以,我们今天晚上会整理会议纪要,附带图解简版,我让同事发你邮箱。”她心情不错,背起电脑包走出会场,阳光正好照在街对面那家熟悉的咖啡厅玻璃窗上。想着趁午休这短短三十分钟,给自己一杯热饮和一点缓冲。她刚走进咖啡厅,她就看到静妍站在窗旁正讲着电话,一手捧着冷萃,穿着浅驼色风衣,墨镜别在胸前。那身装…
林澜从思绪里缓缓抽身。
每次这样反复咀嚼过去,都让她有点疲惫——年纪大了,她有时觉得,有些事还是别记得太认真。
明天,又是新的一周。华盛顿的四月,总有种带着世界节奏起舞的浮躁与热烈。
街道上的樱花落得差不多了,枝头冒出新叶。19街边上彩旗猎猎,会议大楼门前人流不断,全球财经记者、政府部长、发展行家、评级机构代表,还有无数穿西装、拎公文包、看起来很忙的人,从世界各地涌来。
每年的春季会议周又到了——整个城市就像一口快要烧开的锅,滚着、吵着、交换着,谁都怕慢了半拍。
林澜日程几乎被会议、通话、报告安排得满满当当。
前一晚刚落地的亚洲代表团第二天一早就约了早餐会。接着是参加的是一场关于“非洲中低收入国家债务重组创新机制”的闭门圆桌会,她和主管是代表她那一侧的倡议平台出席。第二天中午的筹资边会她要代替主管发言,下午还有两个双边会,一个和撒哈拉以南某国财政部长团队的磋商,一个是给欧洲债权方介绍她方平台的拟议架构与信息交换模板。
这些年她最擅长的,就是在这样高压场合下控制节奏、精准表态一一她不喜欢给人看到她没有准备好的那面。
其中林澜负责的一项议题“债务处理与气候挂钩机制的前瞻性设计”,她提前两个星期就和团队推敲过用语,光是“debt-for-climateswaps”这种说法,她就和主管在办公室反复争了三轮,最终才说服大家使用“多元策略协调路径”这一表达,以照顾某些国家对“债转”一词的敏感。
会后,几位代表私下找她说:“你演讲的那张流程图,我们想拿回去在部里演示。”
林澜笑了一下:“当然可以,我们今天晚上会整理会议纪要,附带图解简版,我让同事发你邮箱。”
她心情不错,背起电脑包走出会场,阳光正好照在街对面那家熟悉的咖啡厅玻璃窗上。想着趁午休这短短三十分钟,给自己一杯热饮和一点缓冲。
她刚走进咖啡厅,她就看到静妍站在窗旁正讲着电话,一手捧着冷萃,穿着浅驼色风衣,墨镜别在胸前。那身装束很利落,但神情却有些僵住——看起来好像语气压着火气,眼角微红,像是刚吵过一架。
她擡起头,也看见了林澜。
只一秒的空隙,她像是猛地拧了一下,顿了顿,然后飞快低头结束通话:“我一会儿再给你回。”
下一秒,她已经换上熟悉的神色,站直了身体,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墨镜从胸口取下别到头发上,冲林澜微微擡了擡下巴,嗓音恢复了她一贯的清淡:
“你今天那场我听了。”她语气轻描淡写,“你讲那段气候目标对齐的框架确实讲得清楚,代表团看起来挺吃这一套的。”
林澜没急着答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你还是那么擅长把复杂问题简单化。”静妍扫她一眼,声音里混着点狡黠,“我本来以为你们那边会保守一点,不料你一张图下去,债权代表都安静了。”
“只是逻辑推演罢了。”林澜接过咖啡,有点惊讶于静妍的赞扬,“语言是手段,重点还是看谁愿意听。”
两人短暂沉默了一下,随后不约而同笑了笑。
“今晚你们谁组的酒会?”静妍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我听说有贵客。”
“八点,市中心一个屋顶花园,地点我晚点发你。”
“行,我到时候看情况,”静妍轻抿了一口冷萃,“不过你最好提前回家准备吧,明天那场双边汇报,法国那边代表可是出了名的难缠。”
林澜点头:“我准备了三套方案,哪种语气都能接得住。”
静妍笑了一下。林澜转过头看了一眼她,对方眼下略有倦意,两色苍白,但高跟鞋依旧站得挺拔。林澜感觉到今天她们之间的语气意外地平和,像是各自收起了锋芒,彼此之间终于找到了一种不再防备的节奏,和不再刻意掩饰那种“其实欣赏你”的感觉。
林澜看着她,语气放缓:“你那篇秘书处草案我也看了,推送设计写得很巧,脚注那段挺聪明的。”
“呵,我还以为你不会注意到我的能力呢。”静妍看她一眼,眼神里藏着点揶揄。
她们站在咖啡馆门口,阳光斜照下来。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和静妍之间是一种友谊——至少不是她熟悉的那种。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一刻,她仿佛终于确认,有些曾经被定义为竞争关系的人,其实也是这个行业里真正知道你做了多少努力、又咬过多少牙的人。
离开前,静妍没有回头,只在人群中随手挥了挥手。
当天一场双边会结束后已是傍晚。她在回办公室前,靠在大厦五楼外的平台上站了一会儿。对面是人流如织的春会新闻发布厅,还有新闻台著名时政主持人在打电话,眉头紧锁,身边翻译蹲着帮他整理掉了一页的文件。
林澜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手机——顾野的消息就在那个时候跳了出来:
“我到了。明天有几个会,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她关了屏幕,把手机放回西装外套里,然后提起电脑包,转身进了玻璃门。
她还有两个文件要校对,三个法律组的问题要回复。还有一个已定的明晚的邀约——来自那个在她人生每个岔路口都不动声色出现,却总能给她点燃一盏灯的人。
艾琳·伍德。irenewood。
曾经是布鲁金斯学会的高级政策顾问,在政策界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名字。年轻时,她是最早一批参与全球治理平台创设的女性之一,凭着温和却有力的口才和对复杂制度结构的精准判断,赢得了一众男性顾问的尊重——以及畏惧。
林澜一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在博士导师的引荐下,艾琳答应了成为她博士论文答辩小组委员会的成员之一。
她总觉得艾琳温柔又严肃——自己博士论文答辩当天,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大口呼吸。艾琳拿着一杯茶在她身边坐下,什么都没说,只轻轻递了一块橘子巧克力给她:“我年轻时,每次present前都吃点甜的。”
后来她搬来华盛顿,两人见面的频率并不高,有时一年也就一两次。但每次相见,都像是一场久违的重逢,沉静、真实、毫不讨好,却总让她带着更清醒的自己走出去。
林澜一直觉得,艾琳身上有一种罕见的气质——她不批评女性的野心,也从不鼓励无谓的顺从。她会温柔地看着自己说:“你想太多了,lan,但你想得也不够远。”
她还总能在林澜以为只有两种选项的时候,指出第三种可能。
“我花了四十年才明白,有些规则是用来打破的。”艾琳曾经在一次花园下午茶时对她说,“年轻时我也想改变世界,后来发现:能活得清醒,已经是最具颠覆性的行为。”
也许正是这样的一句句话,总在林澜人生的某个临界点,轻轻推动她再往前一步。
这周春会,艾琳邀她晚上去家里做客叙旧——
那是一栋藏在乔治敦安静街巷里的老房子,白色爬藤缠绕在门廊,信箱上还贴着淡金色的姓氏标签。每次走进去,都像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房子里有厚重的木地板和老旧皮沙发,窗台上摆满多肉和陶罐花草。
她敲门时,艾琳亲自来开门。今天她穿着一件姜黄色的亚麻衬衫,头发依旧利落地短着,身材挺拔,脚上还踩着一双园艺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