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彼时春衫少年郎
“陆安然!跪下!”
少年磕在青石砖上,冻得他发抖,婶婶许氏的嗓音又剐进耳里。
“下月银票再不到,你给我滚去跟耗子睡柴房!”许氏指甲上的蔻丹快剐到他鼻尖,“愣着等雷劈呢?去买二斤猪肋排,还有小康要的文书!”
陆安然攥着破荷包往外蹭。
堂弟陆康正瘫在藤椅里啃梨子,肥手把《三字经》搓得哗啦响,这书买回来三年,封皮愣是跟新的一样。
"娘,我要吃城南王记的糖蒸酥酪。"胖小子舔着梨汁嚷嚷,“叫我哥顺道捎回来!”
灶房梁上悬着的腊肉晃了晃,统共十二刀肉,陆安然知道没一刀是给他留的。
要不是远在东海的爹娘年年寄银钱,这宅子估摸早被堂弟吃垮了。外头都说陆家小公子知书达理,也就他见过陆康往教书先生茶壶里撒尿的德行。
北境的风卷着雪渣子往衣领里钻,陆安然缩了缩脖子,脖颈上吊坠冷得像块冰,倒是和婶婶嗓门挺配。
二斤猪肋的草绳勒进掌心,半边身子刚探进凡书堂门槛,便被油墨味呛地眯起眼。
掌柜从老花镜上沿瞥他一眼,枯枝似的手指敲了敲柜台。
“新刊,三钱银子。”老头开口,“你也快十六了。想过考官没,那当官的,嘿!比得上仙人威风。”
陆安然掏出几枚铜钱,水汽在钱币上凝成薄霜。
他挠了挠头,“我不稀罕,要是将来摆摆摊卖书也不错,还能瞧瞧哪家姑娘水灵。”
老头摇了摇头小声嘀咕:“最近《修士戒律》卖的火啊,听说天罡宗又在选炉鼎.....”
寒风卷着文书纸页拍在脸上,陆安然推开婶婶家红色铁门,院子里有条杂毛狗冲他叫唤。
“死孩子,猪肋呢?”许氏骂声砸在脸上,他护住怀里的油纸包,肋骨被抽得生疼。
巷口卖炭的老刘探出头来,又飞快缩回去。这场景腊月里天天演,估计街坊早都看腻了。
"养你还不如养条看门狗!"婶婶夺过猪肋,嘴上骂了几句回里屋去了。
而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街对角的王府。
他有时候很乐意在门口杵一两个时辰,他想看那姑娘什么时候出门、回家、干了什么。
陆安然很少有在意的人,王家小姐算是一个。
去年除夕的时候,胖小子陆康穿着厚棉袄拿着火把到处追他。
“你爹娘肯定死透啦!”胖小子拍手大笑,火把落在他单薄布衣上,烫得他嗷嗷叫唤。
陆安然狼狈地翻过院墙,胳膊上一道道划痕流着血。
他蹲在对角王府的墙根,胖小子也累了,嘴里骂着什么回去了。
他望了望王家小姐闺阁的雕花窗棂,陆安然从没见过这种雕纹,他怕官家的人。
阁楼上王小柔忽然推开窗,雪花飘落她掌心上。
少女望了望下面的陆安然,接着蹙了下眉,眼神却温柔得像只小鹿。
门院大门被轻轻推开,女孩披着件白裘风衣,脸蛋冻得通红。
陆安然跌坐在墙根阴影里,听见她开口:“陆..安然?你蹲在这干什么?”
她衣装单薄,白裘披风内衬绣着金纹。他愣了会,没想到这个大小姐能叫出他名字。
“对..对不起,我这就走...”陆安然倚在墙根,但他没敢动弹。
女孩突然弯腰伸出手,将枚镶着螺钿的胭脂盒放到他掌心。“这个能止血,刚才..我看到了。”
他呆麻住了,女孩手上翡翠戒指硌得他一颤。那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自卑、心慌、还是期待?
他觉得墙外的杂草疯长,月明稀星的,夜风忽地变大,但他和女孩的对视像是永恒的。
那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心口温热。
后来,陆安然胳膊上的伤好了大半,而胭脂盒里多了枚鳞片样的东西。
“赶紧吃饭来!”耳边婶婶的尖叫刺痛着耳根。
他哦了声,朝着那只杂毛狗踢了一脚,那狗又嗷嗷地叫着。
饭桌上,叔叔把玩着把不知仿的哪朝的折扇,婶婶骂着叔叔不务正业,胖小子陆康拿着沓《春秋奏》假模假样看着。
“叫你别总天天瞎跑的,为自己以后多想想!”婶婶瞥着陆安然讥讽:“吃完滚去打水,水缸都见底了不知道?”
陆康也在旁边嗤笑,“我哥这人,没啥志向,粗人一辈子。”
陆安然没说话,扒拉完碗里的饭就起身去井边打水。
今日是惊蛰,也是他十六岁生辰。
陆安然低头看了看衣襟,空荡荡的连块饴糖都没有。十六岁束发礼要长辈赠铜锁,就为锁住这福运。
这话他娘说过,可娘自己倒把这事儿忘干净了,十年也不见个人影。
井台结着冰,麻绳勒紧掌心滑得他生疼。
“咣当”清脆金属碰撞声响起。陆安然一愣,又俯身拉起麻绳,拽上来把锈铜锁,上面写着:
“陆氏长子,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