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忘
“蛮儿……蛮儿……”
人群中一名小妇人冲出来，被衙役拦在堂外，她流着泪抓着阻拦在前她的庭杖，眼睛紧紧盯着一具盖着白布的骸骨上，那白布里露出一个带着彩绳的木雕哨子。
凌风示意衙役将人放进来，突然移开的庭杖让小妇人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她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带着木哨的裹尸布，颤抖的双手掀开雪白的裹尸布。
一具小小的骸骨出现在众人眼前，骸骨上是一条破烂不堪的粉色丝裙，脖颈上挂着一条精致的彩色编绳，编绳的下面坠着一个木雕哨子，化成白骨的小手紧紧抓着木哨上的彩绳。
这一定是她的最爱，一定在无数个日夜中被她小心握在手中，才能保存的那样光滑完好。
小妇人眼中的泪水滴落在木哨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木哨，放在嘴边，抖动的双唇慢慢吹响，一声带着孩子气、清亮的哨音响彻平江，小妇人再也坚持不住将那幼小的身体抱在怀中，悲恸大哭，破碎的声音一声一声呼唤着娇小的人儿：“蛮儿……”
这一幕令在场中人无不动容，掩面而泣，悲伤盘旋于整个府衙上空。
片刻之后，那小妇人抱着小小的裹尸布踉跄起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堂中，双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头朝着杜仲重重地磕下去。
“咚……”
一下，两下，三下……
“掌柜大义！”颤抖的声音却坚定，响彻整个大堂。
堂中衙役和仵作都被这情绪感染，悄悄转过头，不忍心再看她额上的血迹。
小妇人说完后，抱着怀中的珍宝踉跄起身，用母亲最温柔的声音低声哄着：
“蛮儿，乖，娘亲带蛮儿回家……”
她抱着小小的人儿，像被抽走了灵魂，眼睛睁得极大，却空空的，映不出任何东西，只留下一具温热的皮囊，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娘亲，带你回家……”
走到众人身边时，大家纷纷让出道路，看着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去。
苏卿卿看着那失魂背影，泪水打湿了眼眸。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小妇人麻木、空洞的神情，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她来不及多想，急匆匆提步跟了出去。
身侧的萧子衿不明所以，但还是脚步坚定的跟了上去，反应过来的小桃紧随其后，追风在接收到谢临渊的眼神后，坚定地抬脚跟去。
苏卿卿跟着小妇人一路走到了淮河桥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走过去，脚下的落叶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看着那位母亲抱着孩子站在桥上，桥下是冰凉的淮河水，单薄的背影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片，散发着碎裂的死寂。
“阿蛮，是她的名字么？好可爱的名字”
她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像是从一场噩梦里被轻微的打扰，但没有回应。
“有娘陪在身边，她一定过得很幸福吧！我刚出生的时候，我娘就难产没了，小时候我总在想有娘亲在身边是什么感觉呢？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大夫当时告诉她可能会难产，但她执意要生下我，搭上了她的命。”
小妇人听着女孩柔柔的声音，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
“想起我那艰难长大的人生，我开始埋怨，为什么我没有娘，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不公，为什么要夺走她的生命？”
苏卿卿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我懂了，如果有些人是注定要离开的，那我宁愿当初她放弃我，自己好好活着，毕竟就算她是我娘，她愿意用她的死来换我活着，但我不愿意，我也想她好好地活下去，拥有自己的人生，这样说不定某一天我们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再相聚。”
苏卿卿伸出手，没有去拉她，只是轻轻握住了她冰冷僵硬的拳头。那拳头攥得紧紧，死死捏着裹尸布。
苏卿卿看向冰冷的河水：“你看这河水多冷啊？阿蛮她不怕冷么？”
“阿蛮手里一直抓着那根彩绳，证明她是爱着你，念着你的。她留下的彩绳，是念想，是盼头，是让你想着她、念着她、替她活着，去看她没看过的花灯，去替她暖她再也暖不过来的冬天……不是让你来这冷水里找她的。”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苏卿卿抱着她抖动的双肩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你还在，就证明她曾经活过，就算别人都把她忘了，还有你会念着她，你若不在了，这个世上可能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忘！”
怀中的小妇人突然间瘫倒在地，倒在苏卿卿怀中失声痛哭，那哭声里是一个母亲被剜心剔骨后全部的绝望与无力。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陪着你……陪你一起记住阿蛮！”
冰冷的河水依旧流淌着，但桥上的小妇人，似乎终于从死亡的边缘，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属于生者的温度。
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这位娘子，我们都陪着你，陪你记住阿蛮！”
“对，你要好好的，看着世子殿下将那幕后之人抓住，为阿蛮报仇。”
“还要看着上京那些买卖女子的官员，都要受到惩处！”
……
众人言语激动地说着，桥边柳树下，谢临渊看着桥上相拥的两人。他听到了方才所有的对话，看到了那两个女子在面对生死时的挣扎与扶持。
他的思绪却停在了女子那句“艰难长大的人生”
……
‘青楼剥皮案’告破，江南不在人心惶惶。但这之后震惊江南百姓的，却是这起案件背后的‘拐卖人口案’。
那些躺在官衙中等待认领的尸骸、那些少女尸骸上大小不一的裂痕、还有那其中不足五岁的年龄，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
这些都在深深伤害着江南百姓的心！
那日，张知府原本判了杜仲凌迟之刑，却被在场愤怒的百姓们纷纷阻拦，有人甚至破口大骂张知府为官不正。
说如果不是宋通判等人拐卖人口，官府为虎作伥，也不会让杜仲等受害人求告无门，此事最终被在场百姓算到了官府头上。
张知府看着百姓群情激愤的模样，本想用武力压制，最后还是谢临渊出面，将杜仲先行收押。
告知百姓们‘拐卖案’涉及重大，已经惊动了圣上，圣上命太子殿下亲自审理，那些被拐去上京的少女，一定会得到解救，杜仲会作为本案证人押往上京受审。
谢临渊当即郑重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