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兴许是因为拥着他的怀抱太过温暖,简陋旅店中的夜晚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祁辞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了天亮,精神头比昨天好了不少。
早起时他靠在床边,看着已经换好衣裳的聂獜,从楼下打来了热水。也不需要祁辞自己动手,聂獜就如同在琳琅斋时那样,给他递来拧好的热帕子。
睡前的谈话似乎只是场仲春夜的清梦,随着日出就消散而去,但两人目光交汇间还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祁辞将擦过脸的帕子扔回铜盆里,水面上倒映着他们两个的身影,聂獜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目光片刻不离。
“行了,咱们下去吃饭吧。”祁辞转身对上了聂獜的双眼,勾起的唇角藏着笑意。
“好。”聂獜这样应着,从身后揽过祁辞的肩膀,为他披上了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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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一楼的饭堂里,几个同车的乘客议论着车子的事,听司机的意思,最早也要等到傍晚,才有同线路的车载他们离开。
祁辞坐在窗下的方桌边,聂獜去厨房给他端了早点与粥水,镇长的小女儿还热情地送来好些自家腌制的酱菜。
两人正要动筷子时,却忽然见个汉子,从旅店的门外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他生得粗犷壮实,可此刻脸色却白得跟纸一样,步子慌乱极了。
这汉子见了镇长的小女儿,就一把拉着她的手,喘着气问道:“丫儿,你爹呢?你爹去哪了?”
丫儿被他这样子吓到了,向后躲着说道:“李二叔,我爹在后头厨房里忙活呢,我去叫他出来。”
可还不等丫儿去,镇长李存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那汉子立刻跑到他跟前:“镇长!出事了!我屋后里王家那大小子,今儿一大早被发现死在屋里了。”
镇长李存听他这么说,面上露出可惜的神色,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慌:“王家那大小子身子骨一直不好,这会去了也少受些罪,只是他家剩下那俩孩子——”
还不等他说完,那汉子李二德就激动地打断了他:“不是!他不是病死的!”
“他的……两条腿没了!”
“什么叫没了?”镇长李存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可李二德就那么望着他,嘴唇哆嗦着说道:“就是没了,没有了……跟以前一样,跟那些人一样。”
李存脸色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瞪大了眼睛,也露出惊恐的神情,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是说,他……他请了花馍婆?”
“花馍婆”那三个字刚说出口,他又后怕地看看周围,见着饭堂里所有外乡客人都望过来,立刻拉着李二德的胳膊往外走:“别乱猜,你先带我去看看再说。”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祁辞喝光了碗底最后一点粥,支着下巴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鸳鸯眼微微眯起:“你说,什么死法能丢了双腿?”
聂獜为他倒了杯清口的粗茶,热气氤氲而起,茶香却很寡淡:“可能是被重物砸到,也可能是被野兽撕咬,但——”
但怎么都不太可能跟卖花馍的婆子扯上关系。
“少爷觉得是跟执妖有关?”
祁辞略抬了抬下巴,反正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镇子,不介意去凑凑热闹,于是他向聂獜伸出右手:“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聂獜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然后从身后虚虚地托揽着祁辞腰背,将他从方桌边扶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又缓缓移开,就这样无言却又默契地,向着旅店的门外走去。
尽管不知道李二德和镇长李存究竟去了哪里,但他们口中王家大小子的死,似乎引起了整个小镇的慌乱。
一路上不断有镇子上的人向着某处走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既有新奇又有恐惧,绝不像是死了个半大的孩子那么简单。
明明是阳春三月,但镇子上却似乎笼罩着灰色的阴霾。
“婆婆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不知道从哪跑了出来,他像个幼童般拍着巴掌,笑声回荡在灰蒙的街巷中。
“婆婆来了——”
他的出现让镇民们的神色更加怪异,他们大多避开那疯子,也有脾气大的男人,从地上捡起砖块,大声吓唬着他:“周疯子,你乱喊什么!快滚!”
那疯子却完全不害怕他,仍旧拍着手又是笑又是叫:“婆婆给我吃花馍了,婆婆给我吃花馍——”
那男人见吓他不走,手中的砖头扔出,重重地砸到了疯子的头上,又啐了口“晦气”。
疯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可他没哭也没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然后才突然跑走了。
疯子的出现,像是往那些村民本就悬着的心上,又加了块重石。他们的步伐更加匆忙,祁辞和聂獜都不需要问路,跟着那些人很快就找到了李二德口中出事的王家。
那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镇民,幸亏聂獜身形高大,护着祁辞穿过人群,挤到了靠前的地方。
只见那是座十分破旧的民居,也堪堪能挡风避雨的程度,外面的院墙都塌了大半。此刻木质的院门被推开了,一具尸体就躺在后面的地上。
他似乎因为常年生病,瘦得如披了层皮的枯骨,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都要包不住牙齿。
双腿自膝盖以下被齐齐截去,露出狰狞的骨茬,那是血腥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场面,大量的鲜血蔓延开,渗透进他身下的泥土中。
可经受如此残忍的死法后,他的脸上却残留着淡淡的笑容,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镇长李存一言不发地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抽旱烟,两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蹲在尸体的身边哭泣。
聚集的镇民越来越多,惊恐如疾病般在人群里蔓延,不安的氛围越来越浓重。
镇长李存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让李二德去劝他们离开,自己则重重叹了口气,拉过那两个孩子问道:“别哭了,跟伯伯说说,你大哥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两个孩子中的男孩哭得根本停不下来,女孩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噎着说道:“大哥拈了半个晚上灯芯,然后就哄我们睡觉。”
“他说……他拈好了五捆灯芯,让阿圆记得送去铺子里卖钱。”
“锅里有他蒸得野菜饼子,我们睡醒就能吃了……”
镇长越听神色越凝重,又问道:“阿芳,你大哥有没有说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