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十五章红高粱

洼下村虽然地处平原，没有电没有交通十分的闭塞，闭塞的和深山沟里的小村落，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出村的这条土路，平时坑坑洼洼，车辙老深。两辆牛车对面，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才能错过。如果是雨天，这条出村的路就变成了河。雨水一停，就成了水泥路，这水泥路可不是钢筋水泥的水泥，而是水和泥土的泥。车被陷进泥水里是常事，那时的车，可不是今天的胶轮车，而是裹着铁箍的千年木轮车。它一旦陷进泥水里，只能越陷越深，要跋出脚来，常常要付出平常力量的好多倍。

洼下村地处县的边缘地带，没有电话，不通汽车，信息十分闭塞。邮递员也不知几天才来一次。我们就象生活在一个瓦罐里，只能看到头顶上的一小片蓝天，听到千古流传下来的说教。

往北七八里路就是豆县的齐村。这两个村耕地相连的近邻，却分属两个县管辖。这就象国与国之间一样，因为没有外交关系，便没有任何来往。就是同时在地里播种，也是你干你的活儿，我干铁活儿，连个招乎都不打。

洼下村的地都在村子的北面，下地耕作的道路并不少，这所有的路都是闷头路。洼下村和齐村，耕地连着耕地，彼此之间却没有穿越接壤耕地之间的交通道路，两村之间也没有亲属关系，几乎是生活在互相隔绝的状态。

村北的耕地，总的趋势是西洼东高。和东面的村庄相比，洼下村就是在大沙河边上卧着的一个大水坑。

这洼下村的地里，秋季都是种红高粱。这红高粱不光是洼下村种，靠河边村的耕地都种。红高粱不怕水。红高粱喜欢水。在一米深的水里，一棵高粱杆长得象小孩的胳膊那样粗细，达四米多高。

到了秋后，红高粱一眼望不到边，大风一吹，火红的海洋涌起红色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十分地壮观。高粱的叶子唰唰作响，就象有许多人穿地而来，若是在夜晚，真让你心惊胆战。

洼下村年年发大水。一到夏季，天一下大雨，村公所的大鼓就擂得山响，大铜锣从村东敲到村西，又从村西敲到村东。女人、孩子往家跑，男人扛起铁锨，从家里往外跑。鼓声、锣声就是命令。男人们跑到河堤上去护堤巡逻。雨下得越大越猛，男人们越要冒雨向前冲护堤保家。

这条大沙河河道窄，它的泄洪能力太小，上游来的水量又大又猛，二者根本就不配套。再加上有的河段，河底比河外的耕地还要高出不少，这河堤决口就成为很正常的事。有时，在河岸上护堤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汹涌的河水漫过堤岸，而自己却没有半点办法。

大沙河从没有断流的时候，它就是不决口，洼下村也有一部分耕地长年泡在水里，就象大小不同的湖泊连在了一起。

夏天，只要下一阵雨，洼下村村北的大地里就可以看到潺潺细流。这大地就象一块玻璃板，半点水都不渗透，它又象个吃饱饭的孩子，嘴里多一滴水，也要顺着嘴角流出来。

秋收季节，人们在齐腰深的水里扦高粱，那不光要有力气，还要有技巧。你左手胳膊上放着扦下来的高粱穗，右手既要去搬倒高粱杆，又要握着扦刀，去扦长着的高粱穗，配合不好，你既扦不到新高粱穗，还会把原来的高粱穗掉到水里。弄不好，扦刀还会割伤自己的手指头，高粱杆还会擦伤自己的皮肤脸面。

扦一穗红高粱，人要在高粱杆的缝隙里来回穿行三四米，反反复复，高粱的叶子象刀片一样，也会把你的皮肤划得伤痕累累。

脚下的水里生满各种水生物，特别是水蛭，它会爬在你的身上，吸走你身上的血。这种水蛭吸盘一旦叮吸在你的肌肤上，你的血就进入它的腹内。你想让水蛭和你的皮肤脱离，很难很难。你要用鞋底子不停地抽打水蛭，你的皮肤都抽打红肿了，它还是不肯离开。即便它离开了，你那被叮吸的伤口，血会一直流个不止。脚上和腿上，还时不时的被水蛇缠住。有的蛇就爬在高粱杆上，你不注意就抓到自己的手里。

扦下来的高粱穗在水里打成捆，顺着水拉出来，俗名叫拉水串。借助水的浮力一次可拉十几捆高粱穗，拉到岸边摊开晾晒，然后打捆背回家。别看红高粱做成饭难以下咽，但到水中收获红高粱也很艰辛。

红高粱是做粉条、粉皮的原料之一，红高粱还可以用来酿酒。高粱杆俗名秫秸。这秫秸经过刀劈碾压，可以用来编席编篓，也有人用它来代替苇箔盖房用。从某种意义上说，红高粱一身都是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