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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故人相见不相识

第13章故人相见不相识

梦里同样时值盛夏,夜里闷热,方与宣打着一把扇子,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用余光瞥一眼丛风。

丛风的左手手背上横着一道疤,瞧得出曾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此时凸起一层丑陋的增生,给这只手平添几分野性,从腕骨直切到虎口,看一眼就叫人心惊。

方与宣记得,他们洞房时,丛风手上还没这道疤。

目睹了酒楼这一遭鸡飞狗跳,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逐渐苏醒。雪花一样的碎片纷纷扬扬飘了漫天,他的梦境开始加速,许多场景并非亲历,只在这一刻灌输入脑海,走马观花一般,卷着他更深更沉地融入这片空间。

他记起来,敢在京城里四处惹是生非,并非全是因为赌气。

这婚毕竟是陛下赐的,不满太过火就是打了皇帝的脸,太温顺又显然不符合他们的脾气,反倒显得心机深沉,有所图谋。

谁也不是傻子,要争要吵,又不能真的寻死觅活;要一致对外,又得展现出几分同床异梦,态度拿捏得松弛有度,明眼人自然看得懂。毕竟婚姻只是手段,态度才是龙椅上那位想看到的。

不过对大部分看客来说,这些闹剧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揶揄地笑一下便罢了。

方与宣心里明镜一样,他们当前的处境像在一片迷雾上走钢丝,看不清雾有多厚,也望不见钢丝的尽头。

越是清楚,属于21世纪的方与宣就越惴惴不安。

因为过于清楚了——他链接上梦境中自己的思想、筹谋、情绪,和他一起站在钢丝的中央,共享同一片困境。

梦境在侵蚀他的生活。

这一次睡醒,他没有出现心率失调,也没有呼吸急促,只是格外平静地睁开眼,他还埋头在自己的臂弯里,盯着虚无的黑色阴影,消化着梦中的信息。

“醒了?”

方与宣眨了一下眼睛,过了好半晌才闷声应道:“落枕了。”

“又做噩梦了?”丛风问。

方与宣没有回答,他需要调理一下心情再面对丛风,方才一股脑涌现的记忆碎片暂时无处安放,只是一团乱麻地在眼前同步放映,包裹着许多亲密的场景。

他们不太抗拒和对方发生亲密关系,但丛风喜欢在床上把他往地上推,方与宣做一半时也不会觉得别扭,只是结束后回想起来觉得很丢人,总是要爬起来和人扭打。

期间还有场家宴,他们似乎是喝醉了酒,莫名其妙滚一起亲了一顿,最后不知道谁先清醒了,往对方脸上招呼了一巴掌,接着就推搡起来,把将军府的盆景山撞塌了,众人赶到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把老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了,不要再回忆了。

方与宣抿了一下嘴唇,撑着胳膊坐起来,时钟显示凌晨两点,屋里的光暗了大半,只亮着几星幽微的台阶灯。

“你没睡吗?”他揉着脖子,扫了眼丛风。

丛风躺在床边的真皮摇椅里,两条腿随意伸直架在桌上,他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副眼镜戴上,手机屏盈盈幽光照在那线条锋利的脸上。

“梦太多,不想睡了。”

方与宣盯着他的唇,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播放起某段限制级画面,直到他察觉出屋子里静得可怕,一擡眼才发现丛风在看他,薄薄一层镜片映着光。

“你近视?”方与宣问。

丛风低低应了一声,从按摩椅上起身,随手摘下眼镜放进口袋:“这两年视力掉了。既然醒了,去喝点东西?”

水吧在自助餐厅的楼下,这个时间仍有几桌客人在喝酒聊天。

他们找了处安静的角落坐下,方与宣点了一杯破冰船,粉色的西柚龙舌兰,冰块在暖色调的暗灯下流光溢彩。

“跟讨厌的人独处,什么心情丛警官?”方与宣调侃他。

丛风叹了口气,解释道:“称不上讨厌,我不太适应带着目的性的接近。”

“没有很目的性吧,只是找来了你的电话号码而已。”方与宣露出一个浅笑,“至于其他的,我和小宇交朋友又不是为了你,我小时候在沈阳道呆过挺久的,对那儿有点矫情的情怀。”

他说得直白,语气却是十足真诚,丛风也并不觉得尴尬,顺着话头说:“小宇说,你家人从前在那里做生意,后来搬走了。”

“遇上事儿被坑了点钱,铺子当出去了。”方与宣轻飘飘地揭过这段往事,把话题绕回来,“小宇讲他以前跟着老堆哥。老堆哥现在怎么样了?”

“在家带孙子,不出摊,做网络转售。”丛风说。

方与宣嚼着冰块,冻得牙有些疼。

老堆哥的大名他已经忘记了,只是侠姨叫他老堆,他跟着喊,老堆哥说他没大没小,他便在后面加了个哥,时间久了,相熟邻里都开始改称老堆哥。

老堆哥在方与宣的印象中,是最后一位能代表古玩江湖的侠客,这人讲话油腔滑调,一双耷拉下来的眼睛里藏着一只老狐貍,肚子圆滚滚,又壮又高,站在店里顶天立地。

方与宣那时候知道有个同龄小孩爱缠着老堆哥,平时他躲在店里写作业,能听见外面唠嗑的声音,老堆哥讲话自带一股草莽气,有时候讲里九外七皇城四,有时候讲三道浮桥两道关,他会偷偷竖起耳朵偷师,侠姨就坐在他前面嗑瓜子,偶尔意味不明地哼一声。

老堆哥今年大概六十出头,的确是抱孙子的年纪了,方与宣姑且将这算作隐退江湖,只是心里隐隐有些莫名的叹惋,他的情怀也并非是对那条道,主要是对那条道上的人,如今白云苍狗,都时移世易了。

丛风说:“小宇以前就想干你们这行,可惜没考上本科。”

方与宣含着一口酒,片刻后玩笑道:“他是生不逢时,早几年他这种是给我当师傅的份儿。再者说,他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酒保端了一盘香酥鸡块上来,是丛风随手点的套餐,以免空着胃喝酒难受。方与宣拎起一块吃掉,小声说:“这东西不是网吧包夜的标配套餐吗?”

丛风低低笑了一声,看着方与宣吃完后才问:“你干这行也是因为这个?小时候的情怀?”

“有这方面原因。我不是文物修复出身,是苏文清老师带我入行,就这么干了十来年吧。”

“嗯,你读书时念的是考古。”丛风端起酒杯。他点的是最普通的白啤,仰头喝水一样一口口灌,看起来只是聊得乏了解解渴。

方与宣凝视着他滚动的喉结,总觉得那上面应该横一道疤,酒水顺着唇角淌下来,蜿蜒流过脖子与锁骨,打湿前襟。

他的沉默太突兀,回过神后欲盖弥彰地偏开头,随口道:“把我家底都看了个遍吧,那档案里写没写有几个前任、几个现任、几个娃?”

丛风扬了下眉毛:“你之前说的那个故人,在以上三类别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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