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小白脸的赛道(一更)
第283章小白脸的赛道(一更)
沈府
六月百卉悠,沈修却已卧床不起,他已绝食数日,生命力如同即将熄灭的蜡烛,日渐黯淡。
朝中的文臣武将来了好几拨,昔日的好友故旧也不停地登门相劝,却均无人能动摇其死志,霍重台看着气若悬丝的沈修,想起西定帝死讯传来时,朝中百官乱做一团,主降主战主逃的相持不下,后来百官们都来到了沈府,因为西定帝临走前,召见了沈修。而沈修自从沈太傅去世后,就遣散了府中的仆役,唯留下了一老仆,此后便几乎不再出门。
沈修仅见了霍重台,霍重台见到了他案几上盖了玉玺的空白的诏书,西定帝最后对沈修说的是:“你为这个国家熬尽了心血,我给一个机会,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由你来决定。”
霍重台沉默良久,半响艰涩的道:“降了吧,他摆阵于城郊不就是不想让战火毁了锦都......”
“等。”沈修回了他一个字。
霍重台不知道他要等什么,但是他相信沈修,这一等就等来了封后的诏书,沈修为西宁的投降争取到了最大的体面,投降后东渊对西宁上下可算得上是优厚。
但正如霍重台所料,他在前面率百官降,沈修就在后院点了火准备殉国,他的人及时把沈修救下,他奔至沈府,抓着浑身湿透的沈修大喊:“山河破碎,你就这样撒了手去,你去了地下如何向君宁侯交代!”
“我和宰衡都已尽了我们的责任,这些问题,就让蓝翷月去回答她哥哥吧。”沈修回完,闭目求死。
霍重台哑然,蓝翷霄,沈修,宰衡人称西宁三杰,何等锐意进取,写意风流,到今日亲旧凋落尽,白发一何新.....
此后任百般人来百样劝,他亦再未开过一次口,霍重台看着死志已决的他,干涸的喉间,渗出甜腥,他颓然跌坐在他的榻前,心中一片茫然:悠之的志向和期盼都已化为了灰烬,他要怎样才能使他活过来,怎样才能使得他重萌生意。
不觉间泪沾衣襟,也许死于此时对沈修而言是最大解脱,可是国破山河在,西宁上下的未来皆取决于东渊的执政方针,纵有蓝翷月在后宫做定海神针,前朝也应有人支应,此间的弯弯道道,岂是他一个人能撑得起的,。
他满心凄惶,一时感伤沈修,一时感慨前路漫漫,一时想起自己的那不孝子,茫茫然间耳边传来声响,他丝毫不想理会,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抹了一把脸擡起头来,鼻红泪眼的婆娑样,与觉公公相对,他再一仰头,东渊帝站在不远处。
“臣霍重台叩见陛下。”
东渊帝看了他一眼,挥手命他退下。
东渊帝坐在了沈修的榻前。
“沈悠之,生伤神,死伤魂。你祖父沈履方临死前对崔标说,他以你为傲。”
水汽浸湿了沈修的眼角,却听耳旁传来东渊帝的吟咏:“颓垣苍苍锁乔木,草满西堂不容足,爱酒少师花落去.....这是你祖父未完的诗句,今日朕且帮他续上--爱酒少师花落去,园中琼翠尚在枝。然,朕能续句,但日后如何描摹却依旧落在你这沈家子身上。
沈悠之,你是沈履方悉心教导出的精萃,是承接沈家三代之志的旷世之才,如若你觉得沈家因你而蒙尘,那么睁开眼,立起来,让沈家亦因你而光芒万丈。
沈修听旨,朕任命你为兰台令史,主持纂修国史,允你秉笔直书,详核博采,彰善瘅恶,考论得失,此书成,可识前古,贻鉴将来,传承万世!
沈修,你的名字将随此书万世不灭,而你祖父之文气,亦将光照世人。”
沈修双眼睁开,枯槁的眼中慢慢腾出了活气,他挣扎着起身缓缓跪下:“臣领旨,臣叩谢天恩。”
东渊帝从室内走出,站在门外的霍重台全然的心悦诚服,他以绝对恭谨之心伏地恭送:“臣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万岁就不必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朕好好活着,你们活着,她便高兴,她高兴了,朕就安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霍重台深信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定是幻觉,不然,不然,这....气度慑人,擡眼间便可让可令四海臣服的君上,竟然是个耙耳朵?
而这样的惊疑同样蔓延在东渊大臣间,从和西宁议婚开始,商议各项流程,按理来说,商议就是个体面词,当前形势是他们东渊一统天下,西宁乃战败国,莫说是个郡主,就是他西宁皇室嫡公主嫁,那也得按东渊的规矩来,他们东渊说了算!
但,谨慎的东渊大臣们当然不会这般的草率,毕竟封后的诏书大家都是拜读了的,在诏书中他们那莫测深险的帝王对郡主的喜爱之情昭然若揭,所以对于大婚的流程他们还是给予西宁尊重的,然,他们错了。
西宁在大婚流程中提出了,东渊需从西宁迎娶郡主,这一点东渊大臣们觉得也不是不行,虽然历来娶降国之女,大多是降国送入战胜国,在战胜国中举办婚典,但是特例也有,由亲王前来迎娶,然后回国后再办大典。
可是西宁却特别强调,必须由陛下亲自迎娶,在西宁大婚而后再前往东渊。
这就着实苛刻无理了,可未等臣子们发难,陛下开口了,允。
允,这都允?要知道此时方一统天下,千头万绪都有待陛下回东渊主持,可谓是百务缠身,而亲自迎娶则意味着陛下不能回东渊,要一直滞留西宁,直至大婚完毕,这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有哪个帝君为娶亲而滞留他国数月,而且还是在别国举办大婚仪式?这实乃是驸马娶公主!
然,这么苛刻无理的要求,君上竟然允了,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快,最多三个月的筹备期,三个月内必须大婚。
臣子们瞠目结舌,然后他们悟了,从陛下封后到西宁摧枯拉朽的降,他们陛下是和郡主做交易了吧,这些都应是交易的一部分。
至此臣子们在大婚流程上再无异议,不仅没有异议大家还都有了一种微妙的难以启齿的感觉,就像是本以为是铁血帝王,歃血天下,谁知道却走上了硬饭软吃,小白脸的赛道.....
很快大婚流程就在这种一方无原则,另一方要求再苛刻无理也是理所当然,我君上当然尊重他国传统习俗的友好气氛下议定下来了。
从大婚流程议定之日起,萧逸晗发现自己开启了分身乏术模式,从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有成堆的奏章等着批复,还未等他看完,就有一大堆的人排队禀事,他常常是忙了一天下来,到晚上才发现自己就连早膳就还不曾得用,就在眼冒金星之际,还有往返东渊西宁的信鸽来加餐,就连玉羽都被征用了。
而令他这般忙的原因还真不是官员们不给力,实在是初定天下,各种文政,人事,赋税,兵事,安民等等事务繁巨,实需他决断。
君上忙得分身乏术,那么官员们呢,更苦不堪言,首先因为陛下要在西宁滞留三月之久,西宁就成了君上处理政务的行台,那么东渊的大部分官员也只能长途跋涉的跑到西宁来,光是安置这一问题,便是人仰马翻;其次君上还不住大宣宫,美名其曰是大宣宫太过奢靡,拆了,所有木料拿去给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盖房子。
拆了?拆大宣宫?也是,大宣宫乃旧朝之象征,大多新政者都是烧了旧朝宫殿以示威慑,说拆,那都算是温和的了,而且以百姓之名拆,当今主上实乃收买民心的高手!所以西宁上下嘀咕虽嘀咕,不舍纵不舍,谁也不曾有异议,拆吧,一致通过。但是拆了君上住哪里?君上回,行帐朕都住得,随便寻一王府朕还住不得了?好吧,那就住王府,于是规置王府又是好一番折腾;最后因为未曾有过国君在他国举行大婚婚典的先例,东渊礼部,户部那叫一个禅思竭虑,此婚典既要给足西宁体面,又要尽显他大国皇权的至高无上,婚典既要盛大荣耀,又要隆重威严,如斯倾国盛典,如斯多的既要又要,足以令礼部和户部的官员们头发都愁白了,所以陛下忙,官员们泛不起半点同情心,只鼻子哼哼,袖子一甩,说得像是谁不忙似的,都忙,忙得焦头烂额!
于是萧逸晗旰食宵衣,官员们脚不沾地,忙到后来萧逸晗一个起身都感觉到脚步踉跄,眼前昏黑。这时,他这个号称有着超卓见识的圣明天子脑子里猛地游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他那个未来的皇后,不会打的就是.....把他累趴下的主意吧!
在婚典上他被左右扶着,步履蹒跚的跟她拜堂,而后至洞房,他一个踉跄晕厥过去,她就好以君上体弱,不能如何如何的借口把他休了?萧逸晗一个寒噤,顿时感觉在这龙椅上坐不住了,立马唤人去请离帅,请来后却发现是梦娘,梦娘道:“主子跟我换了。”萧逸晗当即气笑了,她多机灵啊,一见事务繁杂便去当郡主躲清闲了,徒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鞠躬尽瘁!好好好.....
可还未等他好出什么动作来,就有工部官员来报,大宣宫出事了。
大宣宫出了什么事呢,就是拆着拆着的大宣宫,有两处园子拆不了了,那两处园子,一处名叫雅风居,一处是宫中北角,那处遍植蒲公英。
督办拆园的人的觉公公,他跟随陛下最久,对于陛下的心思当然知晓,所以对于大宣宫的拆除,他给出的宗旨是,能拆尽拆,寸景不留,至于花草树木能移栽的移栽,不能移的,尽数烧了,主打一个大宣宫成为废墟就极好,但是就在工匠拆到北角准备烧掉蒲公英时,发现可疑的引线,然后再一逐查,糟了,大宣宫底下埋着大量的硫磺,其中雅风居和北角的引线,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只怕大宣宫就会被引爆,整个锦都陷入火海。
此事事关重大,很快大宣宫的修建图纸就摆在了萧逸晗的面前,还有大理寺对此事进行调查的结果,根据工部的供词,早在戾帝登基的那一日起他便多次调取了大量的硫磺,具体做些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因为随行的工匠都莫名失踪了。
殿内西宁官员满满的跪了一地,高高在上的君王翻看着书案上的图纸,这般阴诡缜密的布置,这般毁天灭地的杀机,桓彘!
而在殿中的沈修,脑海中响起的是那一个阴森冷憷的声音:“不妨和朕来一起看这出这江山倾覆,天殇地灭的好戏。”沈修汗湿重衣,原来他说的竟不是虚言,他何曾说过虚言......
在这一片噤如寒蝉的气氛中,萧逸晗开了口,:“戾帝心思歹毒,为人阴诡天下人皆知,这些硫磺既然当日不曾引爆,那么今日也不会再爆,工部慢慢拆除便是,与各位臣工无干。”
萧逸晗一语定论,殿内的官员除沈修外,无不痛哭流涕,感激涕零,山呼陛下圣明,誓死报效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