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入职
第31章入职
歇了四五日,杨延钰身上的乏气才算缓过来些。眼见着春杏脸上的淤青褪了大半,能下地慢慢走动了,只是精神头还短,说话气力不足。
而另一侧卧房的竹榻上,穆川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三根肋骨生生折断,大夫用了板子固定,嘱咐他至少一个月不许乱动乱扭,成日里只能僵挺挺地躺着,稍一用力便疼得龇牙咧嘴,额角冒汗。
天光刚透亮,带着点水汽的清润。
杨延钰便挽起袖子进了小厨房。灶膛里新添了银霜炭,火苗舔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洗净了手,从篮子里拣出一只肥嫩的母鸡。老太太麻利地斩块、焯水。她又抓了一把上好的红枣、枸杞,几片黄澄澄的老姜。
“姑娘,您歇着吧,这些让我来。”春杏扶着门框,声音还有些虚飘。
杨延钰头也没回,手下动作不停:“你快回去歪着,这儿烟熏火燎的。不过炖个汤,费什么力气?”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自己养好,别落下病根。”
春杏知道拗不过,只得慢慢挪回屋里,趴在窗棂边看着。只见杨延钰将鸡块、红枣、姜片依次放入砂锅里,注入清亮的井水。盖上盖子,只留一丝小缝,让那浓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她守着火候,时不时用勺子撇去浮沫,神情专注,仿佛在打理一件极精细的绣活。
炖了小半个时辰,鸡汤的浓香已经弥漫了整个小院。杨延钰又另起了一个小炉子,给春杏单熬了一小罐子粳米粥,米粒熬得开了花,稠稠的,最是养胃。
“春杏,来。”杨延钰端着一个红漆小食盒进了西厢房,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配着两碟清爽的小酱瓜,“趁热喝了,暖暖胃。”
春杏坐起身,接过碗,眼眶有点热:“姑娘……您待我太好了。”那粥熬得软糯适口,暖流顺着喉咙下去,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
“傻丫头,快吃。”杨延钰笑着,拿起梳子,替她轻轻梳理有些蓬乱的头发,动作轻柔,梳齿刮过头皮,带来一阵舒适的麻痒。春杏满足地小口喝着粥,只觉得这伤痛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伺候完春杏,杨延钰又端着一个更大的青瓷汤碗,走向东厢角落那张竹榻。穆川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房梁,“小掌柜。”
“穆大哥,”杨延钰把汤碗放在榻边小几上,一股浓郁的、带着红枣甜香的鸡汤味立刻冲散了屋里的药气,“刚炖好的鸡汤,趁热喝点,补补元气。”
穆川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刚一动,肋下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嘶”了一声,眉头拧成了疙瘩。
“别动!”杨延钰连忙按住他肩膀,“我来。”她小心地扶住他未受伤的那侧臂膀,慢慢将他上半身托起些,在他腰后垫上一个厚厚的软枕。
杨延钰端起碗,舀起一勺金黄油亮的鸡汤,里面卧着一块炖得脱骨的鸡肉和一颗饱满的红枣。她细心地吹了吹,才递到穆川唇边。
穆川一个大男人,几时被人这样喂过?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古铜色的皮肤透出点暗红,粗声粗气地说:“我自己来!”说着就要擡手,结果又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胳膊僵在半空。
“行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逞什么强?”杨延钰语气平和,却带着点不容反驳的坚持,勺子稳稳地停在穆川嘴边,“快喝吧,凉了腥气。”
穆川看看她沉静的眼,又看看那勺近在咫尺、香气扑鼻的汤,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认命地微微张开嘴。
温热的鸡汤滑入喉咙,鲜美醇厚,带着红枣特有的甘甜,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那刺骨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一分。他别扭地偏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麻烦小掌柜了。”
“不麻烦。”杨延钰又舀起一勺,声音轻轻的,“你护着春杏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我们谢你才是。”
她喂得很慢,很仔细,确保每一勺温度都适宜。
春杏在隔壁听见动静,悄悄掀开帘子一角,看到自家姑娘正小心翼翼地给那个糙汉子穆川喂汤。穆川虽然皱着眉,但到底乖乖喝了。她抿嘴偷偷笑了笑,又轻手轻脚地缩了回去。
一碗汤见了底,穆川额上微微见了汗。
“好了,你歇着吧。晌午想吃什么?我再去炖点骨头汤?”杨延钰收拾好碗勺,起身问道。
穆川闷闷地“嗯”了一声,把脸转向墙壁,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姑娘看着弄就行,别太费心。”
杨延钰也不多言,端着空碗走了出去。厨房的灶上,小火依然煨着剩下的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香气袅袅。
她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听着里屋春杏偶尔的轻咳和穆川压抑的翻身动静,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撚着一朵刚掉落的石榴花瓣,那鲜红的颜色在她指尖揉搓着,汁液染红了指腹也浑然不觉。
她眉头微蹙,眼神定定地落在墙角一丛半枯的芭蕉叶上,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钰丫头,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老太太她拄着那根油亮的枣木拐杖,慢慢踱到院中。
杨延钰闻声,像是被惊醒了似的,慌忙将那揉烂的花瓣丢在地上,站起身去扶老太太:“婆婆,您怎么出来了?外头有风。”
“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老太太顺势在石凳另一侧坐下,“瞧你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跟祖母说说,心里头揣着什么烦难事儿了?可是脸上还疼?”
杨延钰扶着老太太坐稳,自己也挨着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不是身上疼。祖母,我是……我是忧心县衙那帮人!
这都四五天了,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前儿个县衙去宝玺斋时,分明是拾到了许家腰牌。那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伤人!这案子是摆在明面上的,怎么查起来就这般拖沓?难不成要等贼人自己跑到公堂上去认罪不成?”
她越说越气,指尖用力地绞着帕子,仿佛那帕子就是办事不力的县衙官吏。
老太太听完,倒是不急不躁,拿起小丫鬟递上的温茶,慢悠悠呷了一口。她放下茶盏,看着孙女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反而弯起一点了然的笑意。
“傻丫头,急什么?”老太太的声音平稳,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衙门办案,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是你绣花描样,照着图样来就成?”
杨延钰不服气:“可这明摆着的事……”
老太太道:“大家都恨不得立时三刻把那起子黑心烂肺的东西揪出来!查访、取证、提审、对质……哪一样不得耗时间。碰上那等积年的老案子,耗上四五个月也是常有的!”
“二来,官官相护,也是常有的。若是这点,咱们平头老百姓自然也奈何不了,这案子便也翻不了。”
老太太声音渐渐低沉,杨延钰听的心里头不是滋味。
“知道。”老太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杨延钰绞着帕子的手背,那布满皱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再急,饭也得一口一口吃,案子也得一步一步查。你在这儿干着急,除了气坏自己身子,还能有什么用?”
她顿了顿,看着孙女依旧有些郁结的侧脸道:
“沉住气。衙门自有衙门的章程,咱们小老百姓,该做的口供、该递的状纸都齐备了,剩下的,急也白急。安心等着就是。是狐貍,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屋里走,留下杨延钰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望着地上那抹刺眼的红,怔怔出神。
-
寅时刚过三刻,祁府西厢的灯就亮了。
祁羡几乎是闭着眼被贴身小厮茶颜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窗外还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蓝色,只东方天际隐隐透着一丝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