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搬家
第18章搬家
宝庆坊牙行临街边有个租赁院子的地方,杨延钰立在门槛外。牙人老宋是位四十出头的精瘦汉子,常年穿靛蓝粗布短打,腰间别着磨得发亮的黄铜烟杆,最擅替平头百姓寻摸实惠屋舍。杨延钰找老宋:“劳烦伯伯替我寻摸一处院子,实惠为主。”
“成。”老宋带着她往城东看院。那院子原是盐商外室所居,却见二门外青砖缝里渗出褐黄苔痕,窗棂上积着经年油垢。杨延钰轻敲廊柱,心道:这梁木蛀得能筛米。
她进门擡起厢房地板,露出潮虫乱窜的夹层。惊得她三两下便跳出了院子。
老宋带她转过朱雀大街,见着白墙黛瓦的新漆院子。杨延钰扶着春杏的手踏进垂花门,鼻尖忽嗅得淡淡腥臊。但见影壁后藏着三丈见方的鱼池,池底沉着青黑淤泥,老宋谄笑道:“养几尾锦鲤最是风雅...”
话音未落,却见杨延钰捏着鹅黄绸帕掩口:“腌臜水气浸着绣楼,衣裳怕是都要生霉斑!”
一来二去,老宋便也探清楚了虚实,知晓眼前这丫头是个讲究人,便指着账簿道:“城西老榆树胡同有处院子,正房三间带耳房,月租一两——只是西墙让雷劈过,影响美观,若是需要了,可以自个儿修缮修缮。”
“成,劳您带我去看看。”杨延钰便跟着老宋往过走。
推开斑驳的院门,但见两丈见方的天井里立着棵歪脖枣树,青砖缝里钻出几簇野薄荷。那树冠如碧云蔽日,细探里头,也无甚差错,当即拍板:“就是这儿了!”
老宋跺脚震落梁上灰:“您瞧这柁木,正经老榆木的!”
忽从东厢房转出位拄枣木拐的老妇,灰白头发梳得齐整,蓝布衫襟口别着银蝴蝶扣,正是房东陈婆婆。
陈婆婆颤巍巍从樟木箱底摸出房契,指着西屋道:“这间原是我孙儿成亲备的,只是孙儿不在汴京,现下便也用不上,干脆赁出去。”
这院子离宝玺斋近不说,场地还宽敞,杨延钰问:“老婆婆,这窗户和院门我能否换新?”
陈婆婆摆摆手:“你若想换便换吧,不打紧。”
“成。”
立契那日,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杨延钰捏着租赁契书仔细查看。老宋撚着山羊须笑道:“这院子前堂能支绣架,后院枣树荫里摆八仙桌,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院子。”
“多谢宋老板费心。”杨延钰签下租赁契书。
立完契,陈婆婆端来陶罐熬的腊八粥,豁口的青花碗里浮着红枣、芸豆,她拿竹筷敲着漏烟的土灶解释:“这灶眼通炕的,冬日烧柴半间屋都是暖的。”
倒还真未曾睡过炕,杨延钰笑道:“正好我是个怕冷的。”
“女娃不能老挨冻。”陈婆婆指着院角堆的旧椽木:“开春让老宋喊他侄儿来,榫头都是现成的,给你劈了烧炕用。”
“成。”牙人老宋蹲在门槛啃冻梨,笑道:“婆婆这是把你们当自家孙辈疼呢!”
签了契,拿了钥匙,杨延钰心头便涌起一股置业的踏实感,也生出了好好拾掇一番的心思。
这几日,杨延钰都只是卯时过去宝玺斋一趟,约莫巳时便将宝玺斋交由春杏看着,自己便攥着银子,蹲在城隍庙市集淘换物件,准备给新房子添置些物件。
此屋子是赁来的,她在添置物件时自然不会如此铺张。她自有她的门道——汴京城隍庙口那片热闹非凡的“鬼市”与白日里的旧物市集,便是她的“聚宝盆”。
这里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
沿街两旁,铺着草席或破布的地摊鳞次栉比,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蒙尘的旧物。
空气里混杂着尘土、锈味、汗味和廉价吃食的气息,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争执声不绝于耳。
杨延钰却如鱼得水。她步履轻快,目光沉静,在杂乱无章的旧物堆里逡巡。她今儿淘物件看的不是物件的新旧,而是其骨相与可塑性。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堆着几个沾满干涸泥巴的粗陶盆,大多破损严重。杨延钰却蹲下身,拂去其中一个半尺高、肚腹浑圆的陶盆上的浮土。盆沿有一道明显的裂纹,一直延伸到盆腹,但整体器型古朴敦厚,釉色是沉静的酱褐色。摊主是个老汉,见她对个破盆感兴趣,懒洋洋道:“姑娘要的话,给俩铜板拿走。”
就跟不要钱似的,杨延钰没还价,爽快地付了钱。
“买这个做甚,送我我都不要。”旁人看来这钱花得冤枉。
她却自有计较。
这陶盆胎体厚实,裂纹位置在侧面,不影响使用,反而添了几分古拙韵味。拿回去清洗干净,填上土,种上几株耐活的绿萝或是垂吊的常春藤,置于天井的角落或廊下,破败中自有一股生机。
下午,出来闲逛时,她又被一个专收旧家具的摊子吸引住。
“你家儿子今儿个没闯祸?”那摊主正跟着熟人聊天,前头摆在一张瘸了一条腿,桌面还缺了一角的榆木小案几,正举起铁锤打算砸了当柴火烧。
那案几木质坚实,纹理清晰,四条腿原本的雕花虽有些磨损,但线条流畅。那条断腿,断口还算整齐,她眼疾手快:“掌柜的,这案几怎么出?”
摊主瞥了一眼,放下锤子:“姑娘,这都散架了,你要它作甚?给五个铜板,拉走。”
杨延钰莞尔:“三个铜板,我带走。”
“成。”摊主乐得脱手,忙不叠点头。
杨延钰付了钱,让摊主帮忙将案几和断腿捆好。这案几高度正好,桌面缺角处可以请木匠锯平打磨,做成一个别致的异形小茶台。那条断腿,木质上乘,正好可以锯成几段,打磨光滑,做成几个敦实的杯垫或是镇纸,物尽其用。
后来,在一堆废弃的木料里,她又发现了两扇被丢弃的旧门板。门板是松木的,厚重结实,虽然漆面斑驳脱落,边角也有些虫蛀痕迹,但整体框架完好。杨延钰眼睛一亮。
旁人看着杨延钰花五个铜板买两扇破门,都觉得这姑娘怕是傻了。她却喜滋滋地雇了个板车将门板拉回新院。她的想法是:将门板拆解,取其厚实平整的板面,请工匠按尺寸切割、打磨、上清漆,再配上几根简单的木条支架,就能拼装成几个敦实耐用、带着岁月痕迹的博古架或置物架,放在铺子里或新家的书房,比全新的更有韵味。
最令她惊喜的,是在一个专卖杂项的老货郎担子上,发现了几片雕花镂空的旧窗棂。窗棂是花梨木的,虽积满灰尘,但雕工相当精致,是寓意吉祥的缠枝莲和喜鹊登梅图案。只是边角有些磕碰,漆色也暗淡了。
老货郎见有人问这压箱底的旧物,来了精神:“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从前大户人家用的好料子!雕工多精细!一片您给……五十个铜板?”
杨延钰不动声色地拿起一片,对着阳光看了看透光效果,又掂量了下厚度,才道:“老伯,料子是好料子,可您看这磕碰,这漆也快掉光了,当窗子是用不得了。三十个铜板一片,三片我都要了。”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八十个铜板拿下三片。杨延钰小心地用布包好。她打算回去后,将窗棂彻底清理干净,修补好细微的磕碰,然后请匠人在背面蒙上素白的绢纱。点上灯烛置于其后,便是一架古意盎然、光影斑驳的灯影屏风,放在厅堂或书房,定是点睛之笔。
数日下来,杨延钰的荷包瘪了不少,但新院子里却渐渐堆满了她的战利品:裂痕陶盆、瘸腿案几和断木、破旧门板、雕花窗棂、几个品相尚可的粗陶罐、一张藤面有些破损但骨架完好的圈椅、甚至还有一口弃置多年、被她用醋和沙子反复擦洗后露出原本青铜光泽的小炭炉……
春杏和阿贵来帮忙打扫时,看着这一院子“破烂”,都目瞪口呆。
“掌柜的……您淘换这些……能行吗?”春杏看着那瘸腿案几,一脸担忧。
阿贵也跟着挠挠头,这都是些啥:“这旧门板……劈了烧火都嫌费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