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永寂
琥珀永寂
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片林间空地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苍白身影，如同一个被粗暴撕扯下的、最残酷的定格。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粉味、玉瓶破碎后散发的诡异腐蚀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死亡的气息。
老中医僵立在原地，枯槁的脸上肌肉抽搐，灰白色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计划被彻底打乱的暴怒，随即化为一种冰冷的、近乎懊恼的审视，盯着地上已然失去生息的程未晞，仿佛在评估一件损坏的、无法再用的珍贵器具。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他的“作品”，他追逐了不知多少年的“完美容器”，就在他眼前，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彻底毁灭了。
而我，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觉，都在程未晞倒下的那一刻，被彻底抽空了。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我看着那片扬起的尘埃缓缓落下，覆盖在她破败的衣角和散落的黑发上。她的脸侧向一边，表情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那双曾盛满了沉寂、痛苦、洞察、以及最后时刻燃烧般决绝的琥珀色眼眸，此刻静静地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投下两道凄楚的阴影，再也映不出任何光芒。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生命的颤动。
她死了。
为了阻止那瓶可能夺走我性命的毒药，她用自己残存的、最后的一丝力量，撞向了死亡，也终结了她自己那充满痛苦与囚禁的一生。
“未晞……”
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我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的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泥土和碎石硌着膝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视线迅速被滚烫的液体模糊，世界在我眼前扭曲、融化。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方向爬去，荆棘划破了手掌和手臂，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但我浑然不觉。
我终于爬到了她的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玉石般的寒意，瞬间顺着我的指尖，窜遍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心跳。
“未晞……未晞……”我徒劳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嘶哑哽咽，试图唤醒这片沉睡的琥珀。我用力摇晃着她单薄的肩膀，但她只是软软地随着我的力道晃动，没有任何回应。我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胸口，渴望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心跳，哪怕只是幻听……然而，只有一片死寂，一片吞噬了一切希望的、绝对的空无。
巨大的、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终于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我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绝望而凄厉的哀嚎。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冰冷的衣衫和散落的发丝。
“对不起……对不起……未晞……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走的……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将脸埋在她冰冷的颈窝，仿佛这样就能从这具失去生命的躯壳中，汲取到一丝早已消散的温暖和回应。
是我。如果不是我回来，如果不是我那愚蠢的、自不量力的“救援”，她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至少，不会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在我眼前逝去。
无尽的悔恨和负罪感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五脏六腑，痛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我抱着她，在这个吞噬了她的山林里，在这个她最终获得解脱却也永远沉寂的地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地失色。
老中医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鬼魅，或许是对这具“废掉”的容器失去了所有兴趣，或许是去寻找他下一个可能的目标。空地上只剩下我和程未晞，以及那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彻底嘶哑，眼泪仿佛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阵阵生理性的抽搐。我依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彻底消散在这片山林的风里。
就在这时——
一个毫无感情、冰冷、带着刺耳金属摩擦音的声响，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空荡的颅腔内重新开始转动，突兀地、清晰地，在我一片死寂的脑海中炸开：
“检测到关键剧情节点：‘恶毒女配’林晚，间接导致原女主程未晞死亡。”
“判定：宿主任务‘陷害女主’以意外形式达成最终效果。”
“剧情线严重偏离……错误……重新计算……”
“滋——检测到原定世界支柱之一已崩塌……世界稳定性降低……”
“根据初始协议第7条第3款：当主要剧情人物非自然死亡，且宿主滞留无法推动剧情发展时，启动紧急回收程序。”
“宿主林晚，任务状态判定：失败/完成（存疑）。惩罚机制与滞留指令……冲突……启动优先级判定……”
“判定通过。强制脱离程序启动——”
那消失了不知多久的、令我深恶痛绝的系统声音，竟然在这一刻，在我最悲痛欲绝、最不愿离开的时候，重新出现了！而且，它宣布的内容，像是一道最残酷的判决！
程未晞的死……竟然被它判定为“任务达成”？！这荒谬的、冰冷的逻辑，像是对她生命最后时刻那壮烈牺牲的最大亵渎！
“不——！”我在脑海中疯狂地呐喊，用尽所有残存的意志去抵抗，“我不走！我不离开！滚开！你这该死的系统！”
我死死抱住程未晞冰冷的身体，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仿佛这样就能对抗那无形的、即将将我拖离这个世界的强制力量。
“警告：宿主意识抵抗强烈。强制脱离可能造成不可逆精神损伤。”
“执行最终指令：回收宿主林晚。”
“倒计时：3……”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剥离感开始笼罩我的全身，仿佛灵魂正被硬生生地从这具躯壳中抽离。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2……”
我低头，看着怀中程未晞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泪水再次奔涌。我猛地抓起掉落在她身边的那本速写本，还有那个属于她母亲的、沾染了泥土的铜盒，死死地抱在怀里。这是我唯一能带走的，属于她的东西，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1……”
“未晞——！”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泣血的呼喊，视线彻底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吞噬。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我仿佛看到，那片沉寂的琥珀，在那片白光中，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最后的一丝涟漪，最终，归于永恒的、冰冷的平静。
黑暗降临。
（第三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