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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重返山林的感觉,与逃亡时截然不同。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惊惶,而是带着明确坐标的、沉甸甸的赴死决心。每一步踏在熟悉又陌生的腐殖层上,都像是在丈量着与程未晞之间那可能已是生死之隔的距离。

小镇的喧嚣被迅速抛在身后,如同退潮般远去,最终被山林固有的、深沉的寂静所吞噬。晨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尽,如同冰冷的纱幔,缠绕在林木之间,模糊了前路,也浸湿了我的衣物和头发,带来刺骨的寒意。我紧握着那把廉价的水果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时不时摸向背包侧袋,确认那本用防水布包裹的速写本安然无恙。它是我此刻唯一的灯塔,也是我与程未晞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连接。

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方位和那张粗糙地图的指引,我沿着来时相反的方向,朝着西方跋涉。体力远未恢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双腿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但脑海中程未晞决绝的眼神和她那句“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如同最严厉的鞭策,驱使我不断向前,再向前。

我知道这很愚蠢,近乎自杀。老中医很可能还在这一带活动,甚至可能预料到我会回来。山林本身也是危机四伏。但我无法说服自己转身。那种将她独自遗弃在黑暗中的负罪感,比任何可见的危险都更让我恐惧。

中午时分,我找到了一处溪流补充水分,就着冰冷的涧水,艰难地咽下几口压缩饼干。食物的味道如同嚼蜡,胃里像是塞了一块冰。我靠在一棵树干上短暂休息,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鸟鸣声都稀落得可怜,仿佛这片山林本身也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屏住了呼吸。

我摊开地图,试图再次确认方向。我们跳河的地点……程未晞选择引开他们的西方……这些在地图上都只是空白。我只能凭借直觉和对那片恐怖区域的模糊记忆,朝着药味可能更浓、地势可能更险峻的方向摸索。

下午,天空再次阴沉下来,山林里的光线变得晦暗。我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片更为原始的区域,树木更加高大茂密,脚下几乎没有任何路径的痕迹。空气中,开始隐隐约约地,再次飘荡起那股令我毛骨悚然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奇异气味!

是“月见墟”?还是老中医炼制其他药物散发的味道?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我立刻停下脚步,伏低身体,借助灌木丛隐藏自己,仔细地嗅探着空气。气味很淡,飘忽不定,难以确定具体来源,但足以证明,我确实在靠近那个恶魔的活动范围!

恐惧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蜿蜒而上。我强迫自己冷静,从包里拿出程未晞给我的那包药粉,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周围撒上一些。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暂时掩盖了那股诡异的药香,也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我变得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踩得极轻,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我穿过一片特别茂密的杜鹃花丛时,前方隐约传来了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水声,而是……人声!

我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我像石头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声音断断续续,隔着一段距离和茂密的植被,听不真切。但其中一个苍老、冰冷、带着压抑怒火的声音,我绝不会认错——

是老中医!

“……冥顽不灵……最后的机会……‘月见墟’已备好……莫要自误……”

他在对谁说话?是程未晞吗?她还活着?!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拨开眼前的枝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前方大约几十米外,是一处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的中央,赫然站着那个枯槁佝偻的身影——老中医!他背对着我,面对着空地另一侧,靠近一处陡峭岩壁的地方。

而在那岩壁之下,一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正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勉力站立着。

是程未晞!

她还活着!虽然她的样子看起来糟糕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那身米白色的家居服早已破烂不堪,额角的伤口狰狞地外翻着,渗出的血迹已经发暗。她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稳,全靠身后的岩石支撑,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与她的虚弱截然相反的、炽烈的光芒,死死地、毫不退缩地迎视着老中医。

她还活着!这个认知让我几乎要喜极而泣,但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令人窒息的对峙,又让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咳咳……”程未晞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身体痛苦地颤抖,但她依旧强撑着,擡起手,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你……永远……别想……完成……你的……‘炼制’……”

老中医灰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和冰冷的杀意:“你以为,毁了你自己,就能阻止我吗?痴心妄想!你的血脉,你的‘容器’之躯,本就是最好的‘药引’,死了,效用或许更佳!”

他向前逼近一步,枯瘦的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幽幽寒光的玉瓶。“既然你执意寻死,那便成全你,用你的死,来成就我的‘药’!”

眼看那玉瓶就要被他掷出,或是强行灌入程未晞口中!

不!

我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恐惧都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住手!”

我猛地从藏身的灌木丛后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同时,我将手中那包剩下的药粉,朝着老中医的方向狠狠撒了过去!

药粉在空中散开,形成一片刺鼻的粉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中医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去而复返,灰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加浓烈的、如同实质般的怒火所取代!

“是你?!”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锁定了我,“不知死活的东西!”

而岩壁下的程未晞,在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出现的瞬间,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眸子猛地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慌,以及……一丝绝望的哀恸!

“林晚!走!快走啊!”她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我嘶喊,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

太晚了。

老中医只是被药粉干扰了短短一瞬。他甚至没有理会那刺鼻的气味,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以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迅捷,猛地转向我,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毫无人类感情的杀意。

“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便一起……成为‘药’的养分吧!”

他手中的玉瓶,调转了方向,瓶口对准了我。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了“月见墟”和其他未知毒物的诡异香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朝着我扑面而来!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连躲避都忘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仿佛用灵魂呐喊出的声音,从岩壁下传来!

是程未晞!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只见她猛地从岩壁下冲了出来,不是冲向老中医,也不是冲向安全的地方,而是……义无反顾地、用她单薄的身体,猛地撞向了老中医手持玉瓶的那只手臂!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与死亡赛跑的、燃烧一切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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