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灶台上的光阴
一、晨雾里的柴火香
天还没亮透,灶间的灯就亮了。昏黄的油灯光透过木窗,在结着薄霜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晕,像块融化的黄油。张奶奶正蹲在灶门前,往灶膛里添松针。干枯的松针“噼啪”炸开小火星,映得她满脸皱纹都泛着暖光:“莹莹,把缸里的糙米舀三瓢来,今天熬稠些的粥,给大强补补——昨天他劈柴闪了腰,得吃点扎实的。”
邱莹莹应着,拎起墙角的木瓢往米缸走。缸沿结着层薄冰,她哈了口气搓搓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米粒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清晨,老张还在时,总爱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她的头顶,说“糙米得搓三遍,把糠皮搓掉才养人”。现在她学着老张的样子,把米倒进竹筛里,在结着冰碴的井边一点点搓揉,白花花的糠皮随水流走,留下圆润饱满的米粒,在晨光里闪着珍珠似的光。
“莹莹姐,粥里要放红薯吗?”小石头举着个黄澄澄的红薯跑进来,冻得通红的小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我刚从窖里摸的,这只长得最圆!”红薯表皮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在他手里像个沉甸甸的小太阳。
邱莹莹笑着点头,接过红薯往案板上放时,“咚”地一声磕在案角。这案板是老张亲手凿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有切菜的直痕,剁肉的深痕,还有小石头小时候学做饭时,用小刀划的歪歪扭扭的“小人”。此刻,这些痕迹在灯光下像幅神秘的地图,标记着每个清晨的忙碌。
灶膛里的松针渐渐燃透,张奶奶又添了根粗柴,火苗“轰”地窜起来,舔着乌黑的锅底。“记住了,”她用烧火棍拨了拨柴,火星子飞出来落在灰里,“熬粥得用‘文火’,柴要半干的,火才稳。你看这火苗,得像猫爪子似的,轻轻挠着锅底才好。”
邱莹莹把淘好的米倒进沸腾的锅里,白雾立刻裹着米香漫出来,扑得人满脸湿润。她用长柄勺搅了搅,米粒在水里打着旋,像群快活的小鱼。“奶奶,去年你说‘粥底要沉三次’,是什么意思呀?”
张奶奶往灶膛里塞了把干稻草,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傻丫头,沉三次,就是让米跟水好好‘认亲’呢。第一次沉,是米在跟水打招呼;第二次沉,是米吸饱了水,开始发胖;第三次沉,就是米熟透了,跟水成了一家人——这样熬出的粥才稠得挂勺,香得钻心。”
小石头蹲在灶前,托着下巴看火苗:“那我放的红薯,要不要也跟水‘认亲’呀?”他把红薯切成滚刀块,小心翼翼扔进锅里,溅起的水花烫得他直缩手,却笑得咯咯响。
二、案板上的四季
太阳爬到窗棂时,粥香已经漫出了院子。邱莹莹站在案板前切咸菜,刀刃落在芥菜上“咚咚”响,节奏均匀得像打鼓。这芥菜是秋末腌的,攥在手里水津津的,带着股子冲劲,切着切着就渗出黄黄的卤汁,滴在案板的凹槽里——那是老张特意凿的“引流槽”,说“好案板得会‘喝水’,不然卤汁流得满地都是”。
“莹莹姐,你切的咸菜丝比去年细多了!”小石头凑过来看,手指差点被刀刃碰到,“去年你切的有手指头那么粗,现在像头发丝!”
邱莹莹脸颊发烫,想起去年第一次切咸菜,刀总往歪里跑,芥菜被切得有长有短,最长的一根能绕手指两圈。老张当时没说啥,只是默默把粗丝再改细,还教她“手腕要活,像小闺女甩辫子似的,别死较劲”。现在她手腕轻轻一转,刀刃就顺着芥菜的纹理游走,丝细得能透光,在案板上堆成座小小的绿山。
“这叫‘熟能生巧’,”张奶奶端着酱坛子过来,揭开盖子时“啵”地一声,酱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就像你大强哥劈柴,刚开始斧头总飞,现在一斧下去,柴劈得比谁都匀。”
大强正好推门进来,肩上扛着捆干柴,腰还微微弓着,脸上却带着笑:“听见你们说我呢?”他把柴靠在墙角,拍了拍身上的雪,“刚在后山见着只野兔,雪地里踩了串脚印,比小石头的脚丫子还小!”
小石头立刻瞪圆眼睛:“我要去看!”说着就往外冲,被邱莹莹一把拉住:“先吃粥!凉了就不挂勺了。”
大强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帮张奶奶添柴:“今年这雪下得匀,麦地里的墒情肯定好,明年开春准是个丰收年。”他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眼里闪着光,“等我腰好了,就去把麦垄的雪再压实些,冻死土里的虫卵,来年省得费力气除虫。”
邱莹莹把切好的咸菜拌上香油,又撒了把芝麻,香气立刻翻了个跟头。她给每个人盛了碗粥,稠得能插住筷子,上面卧着块金黄的红薯,像浮着个小太阳。“快吃吧,”她把筷子递给大强,“奶奶说‘冬吃萝卜夏吃姜’,这咸菜配热粥,暖心窝子!”
三、雪地里的脚印
吃完粥,雪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小石头揣着两个热红薯,拉着邱莹莹往村西头跑:“去看野兔脚印!去看野兔脚印!”他的棉鞋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像在唱着什么歌。
雪地上果然有串小巧的脚印,三瓣形的,比小石头的鞋底还小,顺着田埂一直往树林里延伸。“它肯定是饿了,”小石头蹲下来,用手指量着脚印的长度,“这脚印深,说明它揣着崽儿呢!”他忽然想起什么,把怀里的红薯掰了半块,放在脚印旁的石头上,“给它当早饭!”
邱莹莹看着那半块冒着热气的红薯,心里软软的。去年冬天,老张也总在雪地里放些杂粮,说“越是天寒地冻,越得给生灵留口饭”。有次发现杂粮被吃得干干净净,雪地上还留着狐貍的脚印,老张笑着说“这老狐貍,倒不跟我客气”。
“看那边!”小石头突然蹦起来,指着树林边缘。只见雪地上有串更大的脚印,像梅花似的,每个脚印中间都有个小坑——是野猫的脚印!“它肯定是跟着野兔来的!”小石头追着脚印跑,棉帽上的绒球颠颠的。
邱莹莹跟在后面,忽然发现两串脚印在棵老槐树下汇合了。老槐树的树洞里,隐约有“呜呜”的轻响。她示意小石头别出声,两人趴在雪地里,透过树缝往里看——一只灰扑扑的小野兔缩在洞里,肚子鼓鼓的,旁边蹲着只瘸腿的老猫,正用尾巴轻轻扫着野兔的背,像在安慰它。
“它们不是敌人吗?”小石头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邱莹莹摇摇头,想起老张说的“万物有灵,风雪里的仇怨都能冻住”。她拉着小石头悄悄退开,把剩下的半块红薯也放在树洞旁,用雪埋了层,只露出个小角——这样既能挡住风雪,又能让它们发现。
往回走时,小石头突然说:“莹莹姐,刚才那老猫的眼睛,像张奶奶灶膛里的火,看着凶,其实暖烘烘的。”
邱莹莹笑了,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的光映得脸颊发烫。她想起灶台上冒着热气的粥,案板上沙沙作响的咸菜,还有树洞里相互取暖的生灵——原来冬天的温暖,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角落里,像灶膛里的火星,看着小,却能焐热整段光阴。
四、酱缸里的时光
回到院子时,张奶奶正站在酱缸前,用长杆搅着酱。酱缸里的酱泛着油光,黑红黑红的,像块凝固的晚霞。“快来帮把手,”她朝邱莹莹招手,“这酱得‘翻’三遍,不然底下要沉渣。”
邱莹莹接过长杆,费劲地往酱缸深处插——酱稠得像浆糊,杆头往下沉时,能感觉到股韧劲。“去年你爹做酱,总说‘酱是有性子的,你得顺着它’,”张奶奶扶着缸沿喘气,“搅得太急,它就‘生气’,会发苦;搅得太慢,它又‘偷懒’,不发酵。”
邱莹莹想起老张搅酱的样子,弓着腰,杆头在酱里画着圈,嘴里还哼着小调,仿佛在跟酱“聊天”。她学着样子,杆头贴着缸壁转,酱在杆上挂出长长的丝,像黑色的瀑布:“奶奶,这酱里的豆瓣好像比去年多?”
“可不是嘛,”张奶奶笑得眼睛眯成缝,“今年的黄豆收得多,我多放了两成,等开春拌凉菜,够咱吃大半年!”她用手指沾了点酱,放在舌尖咂咂嘴,“嗯,够味!带点甜,是好酱的性子。”
大强不知啥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串晒干的野山椒:“我刚在房檐下收的,给酱里添点劲?”他把山椒往酱缸里扔了几个,酱立刻泛起小小的涟漪。
“你呀,就知道吃辣!”张奶奶嗔怪着,眼里却满是笑,“也好,添点辣,酱里的寒气就散了,存得更久。”
小石头蹲在缸边,看着酱里的山椒慢慢沉下去,忽然问:“酱要发酵多久才算好呀?是不是跟熬粥一样,要‘沉三次’?”
张奶奶被逗笑了,拍着他的头说:“这孩子,把啥都往粥里套!酱要‘晒足百日’,得见够太阳,淋够雨,才能把豆香逼出来。就像人,得经够了事儿,才算真正长结实了。”
邱莹莹搅着酱,忽然觉得这酱缸像个小小的世界——黄豆在里面慢慢变样,就像他们这些人,在灶间的烟火里、在雪地的脚印里、在相互的牵挂里,一点点熬出属于自己的味道。杆头带出的酱丝落在雪地上,很快冻成小小的冰晶,像串透明的珠子,串起了这个冬天的暖。
五、暮色里的灶火
太阳往西山沉时,灶间又热闹起来。邱莹莹在揉面,面团在她手里渐渐变得光滑,像块雪白的玉。“面要揉到‘三光’,”她想起老张的话,“盆光、手光、面光,才算揉透了。”现在她的手上、盆上果然干干净净,只有面团在案板上“啪啪”跳着舞。
小石头在旁边学着揉,面团却总粘在手上,像块调皮的泥巴。“别急,”邱莹莹把自己的面团分给他一半,“掌心要用力,像抱着只小猫似的,慢慢哄它‘听话’。”她握着小石头的手,教他用掌根压面团,“你看,它是不是乖多了?”
张奶奶在灶上蒸着馒头,笼屉里冒出的白汽裹着麦香,把屋顶的积雪都熏化了,水珠顺着房檐往下滴,“滴答滴答”像在打拍子。“第一笼快熟了,”她掀开笼盖,白汽“呼”地涌出来,里面的馒头个个胖乎乎的,像小石头的脸蛋,“莹莹揉的面就是筋道,发得正好!”
大强坐在灶门前,把火捅得旺旺的,红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明天我就能去劈柴了,”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刚才试了试,腰不疼了。”他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火舌“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眼里的光格外亮。
邱莹莹把揉好的面团切成小块,用手心搓成圆圆的馒头坯,小石头在旁边给每个坯子顶上按个小坑,说“这是给馒头‘留口气’”。两人配合着,很快就摆满了案板,像排着队的小胖子。
暮色漫进灶间时,第一笼馒头出锅了。张奶奶捡了个最热乎的递给小石头,他烫得直换手,却舍不得放下,小口小口啃着,麦香混着甜丝丝的面味,在小小的灶间里漫开。邱莹莹咬着馒头,看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听雪水在房檐下滴答,忽然觉得,所谓的光阴,不就是这样吗?在灶膛的烟火里,在案板的忙碌里,在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里,慢慢熬成了暖乎乎的样子。
夜渐深,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留着点余温。酱缸在院子里沉默着,树洞里的生灵该睡了,雪地上的红薯或许被吃了大半。邱莹莹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星子在黑暗里闪了闪,像颗小小的星。她知道,等明天天一亮,这灶间的烟火还会升起,就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从来都不会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