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四十章:檐角的月光,檐下的人间
一、漏雨的屋檐
初秋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啪嗒”砸在瓦当的兽首上,顺着嘴角滴进窗棂时,邱莹莹正踩着木梯补屋顶。她举着片青瓦往漏缝里塞,脚下的木梯突然晃了晃,吓得她赶紧抓住旁边的横梁,瓦片“哐当”掉在院里的青石板上,碎成了三瓣。
“莹莹姐当心!”小石头举着伞跑出来,伞沿的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我来吧,你那胳膊还没好利索呢。”他仰头看着邱莹莹扶着横梁的手,绷带刚拆没几天,腕骨的轮廓在湿漉漉的衣袖里若隐若现。
邱莹莹没松手,反而踮脚把另一片瓦塞进缝隙:“你那小身板爬这么高,风一吹就得晃悠。去,把墙角那罐沥青拿来,漏缝得糊严实了。”
小石头噘着嘴去搬沥青罐,罐子沉得很,他抱不动,干脆用根粗绳捆了,拖着往梯子底下挪。沥青在罐里咕嘟冒泡,混着雨水散出股焦香,像小时候街角补鞋摊的味道。邱莹莹接过罐子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却还是麻利地用竹片舀了些沥青往瓦缝里抹,黑色的黏液遇冷就凝了层壳,把漏雨的地方堵得死死的。
“当年老张补屋顶,总说‘瓦是屋的骨,缝是屋的筋’,漏了筋,屋子就站不稳了。”邱莹莹从梯子上下来时,裤脚已经湿透,贴在腿上凉飕飕的,“他还说,人住的屋子啊,就得有点烟火气——漏雨的缝里能看见星星,透风的窗里能听见蝉鸣,这些才是过日子的记号。”
小石头把伞往她头上凑了凑:“可漏雨的屋子住着难受啊。”
“难受才记得牢。”邱莹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出两个梨涡,“你想啊,等雨停了咱们烧柴烤火,把湿被褥架在火边烘,那股子烟火气混着阳光的味道,是不是比干爽的屋子更暖?”
正说着,西厢房传来“哎呀”一声。两人赶紧跑过去,只见张奶奶扶着桌沿站着,手里的针线笸箩翻在地上,丝线缠成了团。“老胳膊老腿的,蹲久了起猛了头就晕。”张奶奶捶着腰叹气,“本想给你那布衫绣个花边,这下好了,线全乱了。”
邱莹莹蹲下身帮着捡线头,忽然发现张奶奶的鞋尖沾着泥——刚才肯定是听见屋顶的动静,冒着雨出来看过。她心里一暖,把自己的干布鞋脱下来递过去:“穿我的,您那绣花鞋别沾了泥。”
张奶奶摆摆手:“我这老骨头经冻,倒是你,快把湿裤子换了,仔细着凉。”她捡起根银灰色的丝线,眯着眼穿进针孔,“你看这线乱的,倒像那年你跟石头在后山迷了路,踩倒的野菊丛——当时你俩哭丧着脸回来,鞋上全是刺,现在想起来,倒比现在这整齐的花田有意思。”
邱莹莹望着窗外的雨帘笑了。是啊,迷了路才看见崖壁上的野兰花,漏了雨才发现瓦缝里的星星,日子里的那些“不完美”,原来都是藏着惊喜的暗门。
二、灶台上的余温
雨停时,暮色已经漫进了厨房。邱莹莹把湿衣裤换下来,正撞见小石头蹲在灶台前玩火。他把枯枝碎叶塞进灶膛,火苗“噼啪”舔着木柴,映得他鼻尖红红的。“别瞎烧,留着柴晚上煮姜汤。”邱莹莹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却没真用力。
“我在烤土豆呢。”小石头从灶膛里扒出个焦黑的土豆,用树枝划开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你看,带点焦糊味才好吃。”他递过来一半,烫得直甩手。
邱莹莹咬了口,外皮脆得掉渣,瓤里混着点烟火气,确实比蒸的香。“当年在避难所,老张就是这么给咱们烤土豆的。”她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恍惚看见老张的影子——他总把最焦的那半留给自己,说“我牙口好,能啃动”,其实是怕烫着他们这些半大孩子。
灶台角落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腌萝卜条,是张奶奶下午刚腌的。邱莹莹夹了根放进嘴里,酸脆里带着点辣,正好解土豆的腻。“张奶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她咂咂嘴,“比去年的多放了点花椒,够劲。”
“她偷偷往里面加了新摘的紫苏叶呢。”小石头凑过来小声说,“我看见她趁你补屋顶时,把紫苏叶切碎了拌进去,还说‘莹莹那丫头就爱吃这口鲜’。”
邱莹莹心里一软,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照亮了灶台上的铜壶,壶嘴正冒着白气,把旁边的竹篮熏得微微发亮——篮子里是明天要种的菜苗,有青椒、茄子、小油菜,每棵都带着湿漉漉的根须,是小石头今天冒雨从育苗棚挪过来的。
“明天种的时候得带点草木灰,”邱莹莹用布擦了擦壶嘴,“去年的青椒苗就是没施底肥,结的果小得可怜。”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储藏室走,“对了,老张留下的那袋草木灰还在吗?去年没用完的。”
储藏室里堆着些旧物:落了灰的行军壶,绑着布条的锄头,还有个铁皮盒,里面装着老张的老花镜、半截铅笔。邱莹莹在角落里找到了那袋草木灰,袋子上还留着老张的字:“2043年秋,够三畦地用”。字迹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心里发暖。
“找到了。”她抱着袋子往厨房走,听见小石头在哼歌——是老张教的那首《种瓜谣》,调子跑了八百里,却比任何乐器都动听。灶膛里的火还在烧,铜壶“呜呜”地唱着,碗里的腌萝卜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这烟火气缠绕的厨房,比任何华丽的宫殿都让人踏实。
三、竹筐里的星子
夜深时,邱莹莹抱着竹筐去收晾干的草药。白天晒在院里的紫苏、薄荷、金银花,此刻都带着月光的清辉,叶片上的纹路看得清清楚楚。她小心地把草药捋进筐里,指尖触到片带刺的叶子——是苍耳,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薄荷丛。
她想起五年前,自己就是被这苍耳勾住了头发,哭着坐在田埂上不肯动。老张蹲下来帮她摘苍耳,粗粝的手指拂过她的发梢,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露珠。“这小东西坏得很,”他笑着说,“却能治风寒,你说怪不怪?”后来每次见苍耳,她都会想起老张指尖的温度,还有那句“坏东西里也藏着好用处”。
竹筐渐渐满了,草药的清香混着月光漫出来。邱莹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借着月光翻看药草:紫苏叶边缘卷着点焦痕,是下午被灶火熏的;薄荷梗上还沾着片小花瓣,该是小石头摘花时不小心蹭上的;金银花的花苞鼓鼓的,像藏着星星的小口袋。
“莹莹姐,你看我抓了只萤火虫!”小石头举着个玻璃罐跑过来,罐子里的萤火虫亮着黄绿的光,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刚才在篱笆边逮的,它屁股上的灯真好看!”
邱莹莹凑近罐子看,萤火虫的光在罐里明明灭灭,像颗会呼吸的星星。“别闷坏了它,”她用针在罐口扎了几个小孔,“等会儿放了吧,它的同伴该找它了。”
“可是它好漂亮啊。”小石头舍不得松手,手指在罐壁上轻轻敲着,“就像……就像老张叔说的‘时光星’,会在夜里亮起来的那种。”
“时光星在天上呢。”邱莹莹指着夜空,月亮旁边有颗特别亮的星,“老张说,每个人离开后都会变成那样的星,看着咱们过日子。你看那颗最亮的,说不定就是他在笑咱们傻呢。”
小石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忽然拍手:“像!它还眨眼睛呢!”他把玻璃罐举起来,罐里的萤火虫和天上的星子遥遥相对,光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虫哪是星。
“放了吧,”邱莹莹摸了摸他的头,“让它带着光飞,说不定能飞到时光星旁边,替咱们问声好。”
小石头点点头,小心翼翼拧开罐盖。萤火虫“呼”地飞了出来,绿光在院里转了两圈,忽然往屋顶飞去,停在刚才补好的瓦当兽首上,亮了一下,又倏地窜向夜空,渐渐融进星光里。
“它真的去找时光星了!”小石头跳起来拍手,竹筐里的草药被震得沙沙响,像是在跟着笑。
邱莹莹望着萤火虫消失的方向,竹筐里的草药香漫上来,混着泥土和月光的味道。她忽然明白,老张说的“时光星”从不是遥不可及的念想——它在漏雨的屋檐里,在灶膛的火苗里,在竹筐的草药香里,在小石头眼里的光里。那些离开的人,那些过去的事,从来没走远,就藏在这些烟火气的褶皱里,轻轻一碰,就冒出温暖的光。
四、晨光里的接力
天刚蒙蒙亮,邱莹莹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披衣出来一看,小石头正蹲在菜畦边,手里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菜苗培土。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头发上沾着点草屑,却做得格外认真。
“怎么起这么早?”邱莹莹走过去,看见菜畦里的青椒苗、茄子苗都站得直直的,土垄整整齐齐,比她种的还像样。
“张奶奶说‘晨露养苗’,早起点栽的苗长得壮。”小石头头也不擡,把最后一棵油菜苗埋好,“你看这土,潮乎乎的正好,比中午的热土亲苗。”
邱莹莹蹲下来帮他扶着苗,指尖碰到带着露水的泥土,凉丝丝的,却透着股劲儿。“去年你还把苗栽反了,根朝上叶朝下,哭着说‘它们怎么不喝水’。”她笑着打趣,指尖的泥土沾在苗叶上,像颗小小的珍珠。
“那是去年!”小石头脸一红,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苗叶,“今年我跟张奶奶学了,看根须的朝向就知道怎么栽,保证错不了。”他指着最边上的那棵苗,“这棵给你留的,你说过爱吃嫩青椒,我特意挑了早熟品种,下个月就能摘了。”
晨光爬上菜畦,把苗叶上的露水照得发亮。邱莹莹望着那些小小的苗,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和小石头——带着点拙气,却憋着劲儿往上长。老张栽下的“根”,张奶奶浇的“水”,他们自己攒的“劲”,都藏在这泥土里,催着苗儿往上冒。
张奶奶端着早饭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邱莹莹和小石头蹲在菜畦边,头挨着头看苗,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和菜苗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快吃早饭了!”张奶奶喊了一声,把装着玉米粥的粗瓷碗放在石桌上,“莹莹的粥里卧了蛋,石头的加了蜜,赶紧的!”
小石头先跑过去,端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大口,咂咂嘴:“甜!比去年的蜜还甜!”邱莹莹走过来时,看见自己的碗里卧着个溏心蛋,蛋黄微微流心,像颗小小的太阳。
“张奶奶,您怎么知道我爱吃溏心的?”她拿起勺子,心里暖烘烘的。
“你呀,从小就爱吃这口嫩的。”张奶奶坐在石凳上,看着他们喝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当年老张总说,莹莹这丫头,看着泼辣,心比溏心蛋还软。”
邱莹莹舀了口粥,蛋黄混着粥滑进喉咙,温温的,甜甜的。她擡头时,看见小石头正把自己碗里的蜜往她碗里拨,晨光落在他认真的脸上,睫毛上的露水闪着光。
院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村里的娃来借育苗棚的工具。“去吧,”邱莹莹推了推小石头,“把新做的小铲子借给他们,记得教他们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