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晨露里的接力棒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线刚洇出一抹粉紫,育苗棚的木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邱莹莹背着半篓刚割的艾草走进来,鞋尖沾着的露水在青石板上印出串细碎的脚印,像撒了把透明的米粒。
“莹莹姐,你又起这么早!”小石头举着个竹筛子从仓库跑出来,筛子上的谷糠还在往下掉,“张奶奶说今天要孵新苗,让我把去年的保温棉找出来呢。”他踮脚够着货架顶层的木盒,袖口滑下来露出半截小臂,上面还留着昨天拔草时被草叶划的细痕——淡红色的,像条小蚯蚓。
邱莹莹放下艾草,伸手帮他把木盒取下来:“慢着点,别摔了。”指尖碰到木盒上的铜锁,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三年前,老张就是用这把锁锁着第一批稻种,钥匙串在他的裤腰带上,走路时“叮当”作响。后来他把钥匙给她时,笑着说:“莹莹,这串钥匙沉得很,得挑个能扛事的人拿。”当时她还嫌钥匙磨腰,现在才明白,那“沉”里藏着多少盼头。
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干燥的麦香混着樟脑味涌出来。保温棉是用旧棉被拆的,棉花已经泛黄,却蓬松得很。小石头抓起一把往育苗盘里铺,棉花纤维沾了他满脸,活像只刚钻出棉絮的小刺猬。邱莹莹笑着递过篦子,他却突然打了个喷嚏,棉絮飞得满棚都是,两人看着对方鼻尖沾着的白绒,忽然笑得直不起腰。
“大清早的笑啥呢?”张奶奶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卧着两个白胖的荷包蛋,“快吃,刚从灶膛里煨熟的,小石头一个,莹莹一个。”她把碗往操作台上一放,目光落在那些艾草上,“这艾草晒得好,昨天那场雨没淋着吧?”
“没呢,我把晾艾草的架子挪进棚子了。”邱莹莹拿起一个荷包蛋,蛋白嫩得能透光,“您怎么知道我们醒了?”
“听着棚里有动静呗。”张奶奶往育苗盘里撒着菜种,指尖的老茧蹭过陶土盘沿,发出沙沙的轻响,“你当我这耳朵不中用了?当年你爹在三里地外敲梆子,我都能听出是新收的芝麻梆子还是陈麦的。”她说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像盛着一捧碎金子。
正说着,棚外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大强扛着捆松针闯进来,松针上的露水顺着他的裤腿往下淌:“张奶奶,您要的松针我背来了!后山新落的,带着松油香呢。”他把松针往墙角一放,抓起小石头手里的篦子就往头上梳,棉絮飞得更欢了,“小石头,你这脸跟下了雪似的!”
小石头气鼓鼓地抢过篦子,却在看到大强裤脚的泥点时噗嗤笑了:“强哥,你踩粪坑了?”大强低头一看,果然沾着块黄褐的泥,挠着头笑:“刚路过菜窖,脚滑了。”
邱莹莹正帮着张奶奶撒种,闻言擡头看了眼那堆松针——松针底下藏着个红布包,是她昨天缝的新钥匙袋,特意绣了株艾草。她没作声,只是往育苗盘里多撒了把香菜籽——大强最爱吃香菜馅的包子。
太阳升高些时,育苗棚里已经热闹起来。村里的孩子们来领新做的育苗盆,是用竹筒削的,邱莹莹在每个筒壁上都刻了道浅痕:“到这道线就浇水,别多也别少。”孩子们举着竹筒跑出去,笑声惊飞了棚檐下的麻雀,麻雀扑棱棱掠过屋顶,翅膀带起的风拂动了晾着的艾草,香气漫得满棚都是。
张奶奶坐在藤椅上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嗤——嗒”、“嗤——嗒”,像在数着时光。她忽然擡头对邱莹莹说:“你看那串钥匙,是不是该添个新环了?昨天收的那批南瓜籽,得找个铁盒装。”
邱莹莹摸了摸腰间的钥匙串,老张留下的铜环已经磨得发亮,上面挂着仓库锁、棚门栓、种子柜的钥匙,每把都带着不同的温度。她想起后山的铁匠铺,老李师傅总说“钥匙要常磨,越磨越认门”,便笑着点头:“下午我去打个新环。”
小石头抱着装满棉絮的育苗盘跑过来,盘沿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出个小小的圈:“莹莹姐,张奶奶说这盘育黄瓜苗,要比番茄苗多盖一层棉,对不?”他鼻尖上沾着点绿,是刚才拌营养土时蹭的,像颗刚长出来的小绿豆。
邱莹莹帮他把棉絮捋平整:“对,黄瓜怕冷,得厚点。你记着,等出苗了要天天转育苗盘,让它们朝着太阳长,不然会歪脖子的。”她说着,指尖划过盘沿的刻度——那是去年冬天,大强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每道刻度都标着日期,像串迷你的年轮。
大强不知什么时候把松针堆成了个小窝,正往里面塞柴火:“中午在棚里烤红薯吃!我带了刚挖的蜜薯,张奶奶说埋在松针里烤,比灶膛里的还香。”松针遇热冒出白烟,混着艾草香,像笼着层温柔的雾。
邱莹莹靠在棚柱上,看着张奶奶纳鞋底的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着小石头蹲在育苗盘前数棉絮层数,看着大强往松针堆里埋红薯,忽然觉得这棚子像只温暖的大蜂巢。老张当年盖这棚时说:“育苗育苗,育的不只是苗,是人心里的盼头。”现在她终于懂了——那些钥匙的重量,刻度的深浅,松针的香气,都是盼头结出的籽,落在土里,就长出新的日子。
日头爬到头顶时,第一盘番茄苗顶破了土,两片嫩红的子叶像举着的小拳头。小石头尖叫着跑去喊张奶奶,张奶奶放下鞋底过来看,颤巍巍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子叶,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大强从松针堆里扒出烤红薯,焦黑的皮一剥就裂,金黄的瓤冒着热气,他先往张奶奶手里塞了块,又给邱莹莹递了半块,自己捧着剩下的大口啃着,红薯汁沾在嘴角,像抹了蜜。
邱莹莹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松针的清苦,在舌尖漫开。她低头看着那株新苗,忽然想起老张的话:“苗破土时最怯,也最勇。”就像当年她接过钥匙串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可现在,指尖已经能稳稳地数出每把钥匙的齿痕。
棚外的蝉鸣开始响亮,屋檐的露水顺着瓦当滴落,“嗒、嗒、嗒”,像在给新苗的生长打拍子。邱莹莹把新打的铁环串上钥匙串,铜环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很,她知道,这串钥匙又重了点,但扛着它走在田埂上时,脚步却越来越轻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