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势很大,几乎附近的人都来金山扑火,农村人对山的热情和父母是一样的。南枝拼命地用打湿的扫帚扑打树枝上的火,上官老师的这个方法确实有效。
她回过头来看,地面上有上官老师扔下的西服,但他的人已经瞧不见,大约是冲到火势最凶的山坡上了。南枝在人群中搜寻那件藏蓝色的毛衣,找了半天也没发现。
山脚的火基本扑灭,但火势早蔓延到山腰,无数的树木沐浴在火海中。南枝拖着竹扫帚往山腰赶去,山脚下只是零星树木,往山坡上全是密集的树林,每株树都有两三米高。
地面的枯叶还在燃烧,南枝的裤脚被烧出好几个洞,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烟雾缭绕,南枝的眼睛被烟熏得疼,泪流满面,喉咙里呛入许多黑烟。
南枝用围巾遮住自己的口鼻,这黑烟吸多了会中毒,镇上就有个老婆婆冬天烧炭死了。
树枝上不时有火苗窜出,宛若无数条小火蛇吐着它的信子,南枝拼命地拍打,从口鼻中吐出来的气将围巾湿润了,然后眼眸中又有眼泪流出来,视线一片模糊。
恍惚中南枝听到有人惊慌喊叫的声音,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南枝眨着眼睛,眼睛被烟熏得生疼,眼泪不停地淌,哪能一时睁得开呢。耳畔有树枝烧响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咯吱的响声。
“小心。”
南枝听到了那像歌声一样动听的男声,但瞬间她的身体就被一股大力给推开了,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让她一时站立不稳,像轱辘似的竟从山坡滚下去。当滚出两三米远后,南枝的后背撞上了树桩,这才阻止了她滚落的趋势。
“上官老师。”耳畔又听到一个姑娘清脆的声音在焦急地呼喊。
一截被火烧断的树桩从空中坠落下来,上官牧野在推开南枝后已经没有时间躲开,燃烧的树桩向他的头顶砸下来,上官牧野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挡,砰的一声巨响,树桩在砸中他的左臂上又砸在了地面。
南枝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件藏蓝色的毛衣,毛衣也在燃烧,发出焦糊的臭味。清晨在街上看到的那名年轻姑娘正在拍打毛衣上的火焰,但毛衣也是易燃物,反而火更大。
上官牧野飞快脱下毛衣在地面拍打,但为时已晚,毛衣被烧毁了大半。
“上官老师,你有没事?”那姑娘明显很关心上官牧野。
“没事。”刚说出这两个字,上官牧野就发现被树桩砸中的左手臂隐隐作痛。
南枝爬起身,后背撞的这下也不轻,上官牧野走上前,凝视她满是黑灰的面孔。“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到山脚下。”
“谢谢你。”
这时县政府派来了民兵部队参与救火,数十部消防车排在山脚下,大管子水往火里喷去。
火势在下午的时候被救下来,但山脚至山腰的大半都被烧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可谓损失惨大。
南枝看着手上被火燎燃的水泡,数了一下,有十多个,晶亮晶亮的,有黄豆那么大。
渐渐人群开始散去,整个山脚下只剩下南枝,她瞅着地面上那件被烧毁的藏蓝色毛衣,悄悄将它拾了起来。
回到家中杏花还在,她坐在小凳子上哼着让人听不懂的歌谣。南枝打了一盆热水,她的脸全是黑的,仿佛刚从煤窑里钻出来一般。
南枝想起上官老师,上官老师好像救她的时候受伤了,也不知是否严重,不如趁明天他在街上招生的时候去瞧瞧,问候两句。
天色将至黄昏,隔壁的章小芬一家还没回来,这家人也够心狠,把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儿媳妇关在门外,这寒天腊月的纯粹是想把人冻死。
在厨房里点了火,南枝在锅里放水,烧开后下入面条,再扔入了洗净的豌豆尖。
十分钟后面条煮熟,面条煮得很软,汤水上点缀着碧油油的豌豆尖,让人一看就觉得很有食欲,南枝先给杏花盛了一大碗面条。
“杏花,吃面条了。”南枝打算好,今晚让杏花在家中留宿。
杏花呼噜噜地吃着面条,但是光吃面条容易饿,南枝又蒸上四个馒头。
西厢房里有一张床,一直没人睡,南枝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褥子铺上去,换了床单,放了棉被。
杏花很快睡熟了,南枝瞧着她脸上的笑意不禁想到,陷入疯傻的杏花是否会有痛苦呢,旁人都认为杏花是没有痛苦的,一个疯子吃了玩,玩了睡,诸事不愁,杀人放火都没罪,但是旁人又哪里知道,杏花不过是从一个苦海踏入了另一个苦海。
卧室里冷意盎然,南枝找出两个瓶子,这瓶子是镇上卫生院做护士的周芳给她的,用这种药瓶子装上热水放在被窝里暖手暖脚。但是不好的是,这种瓶子爱炸,有时还会自动破裂,前不久一个瓶子就在南枝的被子中无声无息地裂开了,水流了满床。
南枝在厨房里烧开水,站在厨房的窗前向外看,天干冷得厉害,看样子快要下雪了。
水烧开后,南枝将两只瓶子灌满热水,一只瓶子放到杏花的被褥中,另一只放到她的床上。刚要上床,南枝又看到了手心中的水泡,晶莹剔透,按下去软软的。
“不行,得把它挑破了。”南枝寻思。
南枝翻出了煤油灯,用针在煤油灯的火焰上过着,等针烧红后她才持针刺向手心的水泡。其实刺进去根本没什么感觉,但针一抽出来后,水泡里面的液体流了出来,然后水泡瘪了下去,这时才稍微感到一丝疼痛。
手上十数个水泡被南枝一一挑破,她看着那些瘪下去的水泡忽然生出莫名的成就感。
一夜到天明,清晨醒来只听耳畔风声作响,推开窗一看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地面上全白了。南枝被风冷得打了一个喷嚏,赶紧掩了窗,换上了一条厚棉裤。
南枝想起电影中看到的女人,即使在飘雪的季节,她们也是打扮得光鲜,穿着裙子,甚至还露着修长的腿。
西厢房杏花还没醒来,被子里装着热水的瓶子已经冰凉,南枝拿了出来。
烧水准备洗漱,这时南枝忽然想到,这么大的雪,培训班大概不会出来招生了,那可怎么知道上官老师的情况呢。
洗完脸,梳了头发,南枝拿着篮子假装去街上买菜,到了昨日街上拐角的空场地上,果然没有看见培训班的人。街上没有几个人,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女人用围巾遮住半张脸,男人戴着雷锋帽,裹得像一只又肥又大的粽子。
南枝在街上走了一圈,今日卖菜的小贩不多,她东瞅西瞅,忽而瞧见了张大军。张大军的肉摊在雪地中格外显眼,案板上堆放着割好的一条条猪肉,还有大块的猪肝、猪腰子、猪膘。
“今日天冷,大家赶紧买肉,吃肉暖暖身子。”张大军大声吆喝。
零星的几个人分散到几个地方,没有人买肉,毕竟肉价也不便宜。张大军也不气馁,继续扯着脖子吆喝,南枝佩服张大军唯一就这一点,张大军很勤劳,无论刮风下雨,张大军的肉摊总是第一个摆出来。
张大军在五年前做了一幢两层楼房,虽是砖瓦房,但这是金山镇上第一幢楼房,所以有些姑娘还是想嫁给张大军的。
南枝装作没有看见,从张大军的肉摊前走过,这时手中提着的篮子一沉,南枝转过头只瞧见张大军离去的背影,而篮子里却多了一条五花肉,还有一大块炼油的肥膘。
如果把肉还给张大军,极可能在这街上发生拉拉扯扯,让人看见不像样。
南枝从口袋里摸出用手绢包着的钱,估计这条五花肉价钱,篮子挺沉的,肉至少有两斤左右,一斤12元,再加上肥膘,满打满算四块钱。
手绢里包着许多的零碎票子,都是小额面值的纸币,南枝数了很久,才数了四块钱,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将钱放在张大军的肉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