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枝重生的那天,正好是她丈夫去世的日子。那天的下午,下着小雨,天暗得像是黄昏,隔壁的三姑跑来告诉她,她老公在山上炸石头时,被滚落的山石给砸死了。
这座山叫金山,山上的石头可以制成玻璃,因此南枝的丈夫就在镇子里的采石厂上班。
采石厂工资高,每月工资差不多一百来块,这在80年代中期可是颇让人羡慕的,全镇的姑娘挤破脑袋都想嫁给采石厂的男人,吃上商品粮。
但是工资再高也似乎和南枝没什么关系,男人基本不着家,每月发下来的工资都养了外面的女人。
南枝记得自己前世死的那天,也是个落着朦朦小雨的下午,她去给丈夫送饭,不幸被滚落的山石给砸死,那天她才满22岁,还没有孩子。
重生回来,依旧是22岁,没有孩子,只有四间简陋的瓦房,一只养了五年的老狗和一只老猫。
南枝去山上领回了丈夫血肉模糊的尸体,丈夫的父母早逝,也没亲兄弟姐妹,南枝独自操持办理丧事,按照风俗,三天守夜过后,尸体就送到殡仪馆,然后领骨灰,请了八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抬棺材,终于把人埋了。
一个月后,抚恤金发下来,好几千块钱,南枝全部存入自己的存折里。
清晨只出了小会太阳,天就阴下来,这腊月的天气见不得太阳出得早,不定半个时辰就得阴。南枝在厨房里用红薯熬了粥,一大锅,足够吃一天。中午和晚上的那餐,有几根咸菜萝卜,炒上一碟绿油油的小白菜。
南枝盛了一碗粥,坐在灶口吃起来,灶口里的火还没完全熄灭,坐在那里能取暖。
“枝。”三姑笑吟吟地走进来,这地方上辈人称呼下辈人,习惯只称呼一个字。
南枝赶紧起身招呼,笑道:“三姑,吃了早饭没?不如在我这里将就一下。”说着,南枝便去拿碗盛粥。
“别啦,我已经吃过了。”三姑握住南枝的手,冲她上下打量,嘴角含笑。
南枝感到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道:“三姑,你坐,这里暖和。”
三姑也不客气地坐在灶口的柴墩上,手放在灶口前搓了两把,然后缩回自己的荷包中。“枝啊,你这屋收拾得挺干净,现在天冷了,有没想找个男人给你暖暖被窝。”
南枝手中端着的碗打了个趔趄,差点掉下来,金山镇虽说是个镇子,但其实和农村也差不多,妇女们除了热衷聊八卦外,就爱给人做媒。如果一个女人没给别人做过媒,那简直就是没有克尽一个女人的职守。
“三姑,我男人才过身两个月,这要急着找人会给别人戳脊梁骨的。”
“这迟早的事嘛!可以先谈着,合适再结婚。”
女人就是这样,一边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丈夫尸骨未寒,就想着嫁男人了,然后一边热心地给你介绍男人,你如果不答应,她仿佛你杀了她全家般地恨你。
南枝很为难,三姑这人嘴巴厉害,和周围没吵过架的女人基本用手指都能数出来,如果得罪了她,各种生殖器都往你头上按。
三姑见南枝没有做声,便以为她默认了,南枝是个贤惠的好女人,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干活的好手,只是福气头上差一点,享不到男人的福。
“和你说的这个男人就是街上卖肉的张大军,你知道他老婆死了两年,一直也没再找。昨日他央着我,原来他看中你了。张大军这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心里眼里都好,家里环境也好,虽然有两个女儿,但是你一过去给生个大胖儿子,这家产不就都是你的。”
张大军35岁,原是镇上肉店的职工,这两年政府取消了肉票,张大军便出来自己干。南枝在张大军的肉摊买过几次肉,每次买肉都会少上一两,久而久之南枝也不在张大军那里买肉了。
至于家产,是有,两个女儿一个12岁,一个8岁,还有一个70岁的老母,半年前中风,半边身体不能动,这都急等着女人来继承。
“你看看你现在吃的没一点肉,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走,这哪里行呢。你嫁过去后,保管每天吃肉喝汤,养得白白胖胖,胜过做少奶奶夫人了。”三姑讲得唾沫星子乱溅,好几滴都喷到南枝的碗中。
粥面上漂浮着几滴唾沫星子,油亮亮的,三姑应该是刚刚吃过了肉。
南枝将碗放在灶台上,去灶口里添了一把细柴,向里吹一口气,火焰立即窜上来。南枝提了壶灌满水,放在灶上。
“怎么样?三姑介绍的这男人靠谱吧,像你这么好的女人,三姑也不舍得坑你。只要你点个头,我马上让张大军来,让他写保证书,以后让你当家作主。”
南枝还是不开口,没有丈夫的日子挺好,守着四间瓦房,存折上还有几千块钱,过两天去县城里买一台黑白电视机,解解闷儿,再做做活,这日子不比周围女人都过得滋润吗。
“枝,你吭个声,我这好去办。”三姑催促起南枝,张大军和她说好了,只要说成这媒,张大军送她半边猪。在这个年代,半边猪是什么概念,顶得起几个月的收入了。
水壶被火熏得漆黑,烟雾袅袅而起,没一会水开了,南枝执起壶倒入开水瓶中。
“你是对张大军有什么不满意吗?”三姑这才察觉到。
“三姑,我对张大军没什么不满意,只是燕生才刚刚过身,我实在没心情找男人,这事如果缓上两三年就成了。”南枝不想得罪三姑,三姑对她还行,平时有个事三姑也愿意帮个忙,但要是拒绝得太明显,三姑肯定就会记恨了。
“那你们先处着,暂时不谈结婚就行了。”
“这哪行,我现在还没放下燕生,这突然塞给我一个男人,我哪里对得起燕生。而且,燕生的魂就在这屋里,我每晚都梦见他。”
三姑听到这里猛打了一个寒颤,双抱交叉抱住了肩膀,惊慌地往房里看过去。三姑小时候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在十五岁那年,三姑在地里忙活,天上突然打了一个响雷,三姑就看到自己身上爬满了各种毒虫,什么蜈蚣、蝎子、蜘蛛,吓得三姑当即脱了个精光,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家。
自从这以后,三姑的胆子就变得特别小,每遇到打雷必须躲到衣柜里面,再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别人说,三姑是前世造了孽。
三姑被南枝的话吓到了,没说上几句便匆匆离去。
锅里的红薯粥已经冷了,南枝掩上锅盖,提了锄头和篮子去地里。
这是一处荒坡,原先长有一人多高的野草荆棘,周围散落着几处年代久远的野坟,没有人想过要将这里开垦成菜地。是南枝开了这个头,用镰刀割了草,沿着坟开出了两三块地,点了豆子,种上了白菜。
周围人瞧见不免眼红,也来占地,渐渐这片荒坡都整成了菜地。
每天买菜花费不小,不如自己种菜,除了自吃,还能卖些增加收入。
白菜地里冒出一些鲜嫩的地菜,这种野菜切碎了包饺子特别美味,当然放上猪油炒也好吃,特有嚼劲。
红菜苔也抽出鲜嫩的苔子,但不多,有一些上面还有被掐过的痕迹。南枝见怪不怪,镇上的女人们就这些嗜好,想找出几个不偷别人家菜的女人难。
南枝掐了一把红菜苔,约摸十多根,勉强够炒一碗。
这些日子没下雨,泥土干得裂开,菜地里放着一只平日洒水用的旧铁桶,南枝拿了铁桶去坡下的池塘提水。池塘靠近岸边的水面上飘浮着一条翻了肚皮的白鲢,看样子是刚死,南枝瞧着那条鱼,喉咙里不觉咽下一口唾沫,好久没吃过荤腥了。
南枝将铁桶扔到池塘,捞起了那条鱼。鱼已经臭了,不过拿回去煮了给猫狗吃也好。
提着水桶回到菜地,一桶水摇摇晃晃的,倾洒掉不少。
“南妹子。”
水桶中倒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南枝抬起头便看到一张四方脸,是张大军。这张大军身材虽魁梧,但长相却有点寒碜,眉毛只半条,眼睛小得像豆子,鼻子却又特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