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归宁随州
番外归宁随州
成婚后,陆汀驰始终将江知渺一桩心事挂在心上,她远在随州的祖父祖母年事已高,未能亲赴京城参加他们的婚礼,江知渺一直深以为憾,总觉得未能在人生大事时当面拜别二老,心中存着一份难以释怀的愧疚。
于是,陆汀驰特意选了一段政务稍缓的时期,向皇帝告了假,亲自陪着妻子踏上了前往随州的归宁之路。
马车辘辘,最终在江府门前稳稳停下。门房小厮早已得了信,一见车驾,立刻飞奔入内禀报。
二老早已在家中翘首以盼。听得通传,祖父江邵宗、祖母唐氏,以及大伯江文柏,都迎出了二门之外。虽是天伦之乐之时,但礼数犹在,江邵宗领着家人,见到陆汀驰便要躬身行礼:“陆相”
陆汀驰连忙快步上前,稳稳托住老人的手臂,语气诚挚而温和:“祖父、祖母、大伯,万万不可。今日此处只有家礼,并无官身。我是晚辈,是渺渺的夫君,理应由我向诸位长辈问安。还请莫要拘礼,否则便是折煞翊然了。”
江邵宗见他态度如此谦恭恳切,眼中欣慰之色更浓,从善如流地笑道:“好,好,那便依你。快,屋里坐。”
一行人进入厅堂落座。江知渺看着祖父母愈发斑白的鬓发,心中酸涩,起身便要在二老面前跪下:“祖父,祖母,渺渺不孝,让祖父母再次担心了。”
祖母唐氏立刻心疼地拉住她,祖父江邵宗亦是满眼慈爱,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却更多的是自豪:“傻孩子,说的什么话。祖父当初虽是害怕……”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铿锵:“生女当如此!听说你办女医学堂,扬的是善名,行的是正道。祖父为你骄傲!”老人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随即,他转向陆汀驰,神色郑重而托付:“陆相……翊然,渺渺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性子看似沉静,实则内里极有主见,韧性十足。她若有思虑不周、任性之处,还望你…多多包容体谅。”
陆汀驰起身,对着江邵宗深深一揖,态度恭敬无比:“祖父言重了。能娶得渺渺,是翊然之幸。她的一切,在我眼中皆是珍宝。请您放心,我既娶了她,便会珍之爱之,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您老人家捧在手心里疼了这么多年的明珠,我必会让她此生继续璀璨生辉。”
江邵宗听着这番掷地有声的承诺,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心中最后一点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抚须畅怀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如此,老夫便彻底安心了!”
吃过团圆饭后,江知渺悄悄拉了拉陆汀驰的衣袖,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轻声道:“带你去个地方。”
陆汀驰只当她是想与自己逛逛随州的街市,体会她自幼生长的风土人情,便含笑由她领着出了府门。谁知,出来后江知渺对两旁热闹的商铺摊贩并无兴趣,脚步不停,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心中虽有些疑惑,却依旧纵容地跟着。只见她穿过几条街道,最终停在了一间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茶楼前,匾额上写着“清音阁”三字。
她熟门熟路地拾级而上,绕过大厅里零星喝茶的客人,直上二楼,挑了个临窗又能清晰看到楼下说书台的雅座坐下,甚至无需小二多问,便熟练地点了一壶碧螺春并几样精致的茶点。
陆汀驰在她对面坐下,环视这处显然她极为熟悉的环境,不由挑眉轻笑,压低声音问道:“这便是你从前常来的……“秘密之地”?”
江知渺抿唇点头:“嗯。”
正说着,楼下堂中一声醒木脆响,满堂渐静。只见一位精神矍铄、留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已端坐台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诸位看官,今日小老儿便接着上回,再表一表咱们当今的中书令大人,陆相陆汀驰,年少时征伐那屡犯边境、猖狂不可一世的赤焰部!”
陆汀驰执杯的手微微一顿,讶异地看向对面的妻子。江知渺却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仔细听。
那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绘声绘色,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话说那日,漠北风沙蔽日,狼烟冲天!陆相率军抵达之时,赤焰铁骑正陈兵三万,虎视眈眈!诸位可知陆相如何应对?”
他故意一顿,吊足了听众胃口,才猛地提高声调,“他呀,竟不慌不忙,下令全军偃旗息鼓,后退三十里扎营!赤焰人见状,哈哈大笑,只道这大昭将军是个怯战的雏儿!”
“殊不知,此乃陆相骄兵之计!当夜,月黑风高!”说书先生声音陡然压低,众人不由得屏息凝神,“陆相麾下第一猛将玄祁将军,亲率一支轻骑,如鬼魅般潜入敌后,直捣黄龙,烧了那柔然人的粮草大营!霎时间,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赤焰军心大乱!”
“这还不算完!”先生醒木再拍,语速加快,“与此同时,陆相亲临阵前,坐镇中军!那沐凡小将军,年纪虽轻,却勇冠三军,一杆银枪舞得是滴水不漏,于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渊明将军善谋,布下口袋大阵;泽渊将军断其后路;江渊将军左翼突袭,如猛虎下山!”
他说得激情澎湃,仿佛千军万马就在这茶楼之中奔腾厮杀。
“最绝的还在后头!陆相用兵,真真神鬼莫测!他早算准了赤焰败退路线,竟亲率一队精锐,提前两日埋伏于死亡峡谷!待那赤焰残兵败将仓皇逃入,陆相于高处现身,一声令下,滚木礌石俱下,箭矢如雨!直杀得那赤焰人是哭爹喊娘,魂飞魄散!自此一战而定赤焰部,从此不敢再犯!”
满堂喝彩声如雷动。说书先生满意地捋着胡须,端起茶杯润喉。
陆汀驰在楼上听着,神情有些微妙。这些事迹大抵不差,可经说书人的口渲染夸张,竟添了几分传奇色彩,让他自己听着都觉陌生又好笑。
他看向对面眉眼弯弯的妻子,无奈低笑:“这……未免过于夸大了些。我哪有那般神乎其神。”
江知渺却笑着为他续上茶水,眼中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光芒:“我听着极好。在我心里,你便是这般用兵如神。”
陆汀驰不由摇头浅笑,端起茶杯轻呷一口。
江知渺唇角弯起一抹怀旧的弧度,轻声道:“说起来,这里……便算是我初识你的地方。”
陆汀驰闻言,放下茶盏,眼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讶异与好奇:“哦?”
“嗯”她颔首,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女般的追忆
“来这里第一次听的故事,便是关于你的——说你是如何十七岁领兵破敌,如何镇守北境,关于你的婚约以及如何……-护着宁安侯府。”
她顿了顿,眼睫微垂,复又擡起望向他,眸光清亮:“那时的我,坐在台下,与这些听众一般无二,只觉得故事里的少年将军如同天上皓月,遥远又耀眼,心中……满是难以企及的崇拜。甚至还偷偷想过,那般传奇的人物,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陆汀驰静静听着,目光始终未曾从她脸上移开。待她话音落下,他方才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那……关于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渺渺现在……可知晓了?”
江知渺迎着他的目光,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容地执起茶壶,为他已空的杯盏续上清亮的茶汤,而后才擡起眼,眼中盛满了笃定的温柔与缱绻,一字一句清晰道:
“知晓了。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比故事里说的,更好。”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愈发真挚动人:“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陆汀驰凝望着她,清晰地感受到心底最柔软处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他并未言语,然而那上扬的唇角,那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与满足,却早已盛不住地流露出来。
回到江府,步入江知渺自幼居住的院落,陆汀驰方才得以细细打量。之前来的时候太过匆忙。
院落宽敞,处处透着雅致清幽,廊下悬着风铃,墙角植着兰草,书阁窗明几净,一如她的人。
行至院中,江知渺指着那株枝繁叶茂的梨树,语带怀念轻声道:“你看这棵树,与我同岁。每年春来,花开如雪,风一吹,整个院子都落满花瓣,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
陆汀驰驻足,目光凝在那棵梨树上,仿佛能透过它婆娑的枝影,看见一个小小的、安静的江知渺,如何在花开花落间一年年长大。
是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过窗棂,洒在闺房内熟悉的陈设上,空气中似乎还隐隐浮动着旧日清冷的梨花香,却又被此刻帐内炽热的气息全然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