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陈家沟子
我叫路平安,八岁以后才改叫这个名字的,在这之前,我姓陈,是陈家沟子谁见了都头疼的熊孩子。
我整天打架,连比我大两三岁的都欺负。
他们讨厌我,又打不过我,就开始编排我,说我不是陈家沟子人,陈大光不是我爸,李玉茹不是我妈,陈丫丫也不是我姐姐。
李玉茹八年前确实怀过一个孩子,还找大夫查过性别。
可李玉茹知道自己怀了男胎后,就开始飘了,给公婆盛好饭,不等二老动筷子,就自己开始吃,被暴怒的陈大光一脚踹在地上,血流了一裤子。
他们怀的那个孩子当时就没了,怕被村里人笑话,才捡我回来凑数。
我根本不姓陈,我就是个野种。
……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话,我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直接骂回去。
可那时候的我真的没什么脑子,听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挺好玩,居然还兴冲冲学给陈大光听。
陈大光登时就变了脸色,说我知道了这些,肯定是养不熟了,与其白费心血,留个祸害,不如早点处理掉。
说着,陈大光就要把我拎起来摔死。
李玉茹吓得全身发抖,却又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我闯的祸事连累到她。倒是姐姐陈丫丫冲过来,死死抱住了陈大光的腿。
陈丫丫说,爷爷临死前吩咐过她,弟弟是天上的太阳,她是河沟里的烂泥,不论发生什么,都得豁出命去保护弟弟,弟弟但凡少了一根汗毛,爷爷都会每天把她吊在房梁上,用赶牛的鞭子抽一百遍。
陈大光本就嫌弃陈丫丫是个赔钱货,以前需要陈丫丫照顾我,才勉强给她一口饭吃,现在连我都要摔死,又哪里还会顾及陈丫丫?
死命几脚踹下去,陈丫丫瘦弱的身子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可怜陈丫丫嘴角流血,还死死抓着陈大光的裤管,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高喊:“来人吶!我爸要杀家宝,救命……”
姐姐的呼救声惊动了邻居,邻居又通知了村长,村长过来抽了陈大光俩嘴巴,才让人把我从水缸里捞了出来。
也是我命不该绝,本来已经淹死了,捞出来控了控水,居然又活了。
可姐姐却再没有睁开眼睛。
村长说我没死就是天意,让陈大光别再接着造孽了,他不想养,说不定有人愿意养呢。放我一条生路,也算他给老陈家积德,没准儿以后媳妇还能怀上。
陈大光回头就呸了李玉茹一口,“指望她?能生个土豆子都算她本事。”
李玉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没敢抬头。
第二天,我就被村长牵牲口似的牵着,到镇上去发卖了。
我在一个瘦干巴老头家里,从早晨待到中午,又从中午待到晚上。
期间也有几波人过来看我,都是附近村里的老光棍,本来瞅我不傻不呆、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还挺中意,可一听之前养在陈大光家,就都摆摆手走了。
村长最后叹了口气,把我领到了村外的路口。
是往山上走,还是往山下走,看我自己,只要不再回陈家沟子就行。
至于生死,就交给老天爷吧,反正他没杀我,也没看着我死。
村长走后,我漫无目的地挪动着两条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山,地上杂草碎石,我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
饿了随便吃点野草树叶,渴了喝石头缝里的脏水,困了缩在山洞里睡觉,醒了就跟树林里的野猫玩。
日出又日落,天明又天黑,我不知道在大山里待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躺在堆满树叶的山洞里,再也起不来了。
虽然狸花大哥愿意分享食物给我,可我还是缺乏一套茹毛饮血的肠胃,很多东西克化不动,死神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呆滞地看着洞里的阳光一寸寸变少,不知道天黑闭上眼睛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睁开。
恍惚间,我看到了姐姐,她比以前矮了很多,人也佝偻了,在山洞最阴暗的角落,用滴血的眸子,怨毒地看着我。
“家宝,你的肠子也烂了吗?嘻,嘻嘻……”
姐姐弓着身子朝我爬来,血泪洒了一路,她狞笑着朝我伸出爪子……
喵——
我激灵一下,脑子里的画面迅速破碎。
猛地睁开眼,就看到大狸花在洞口悠闲地舔着爪子。
狸花身后还站着个精壮的少年。脏兮兮的冲锋衣搭在肩上,左手拎着个化肥口袋。
逆光,一人一猫,同时眨着大眼睛在洞口看我,少年硬朗的肌肉线条,和大猫慵懒的体态,竟然无比和谐。
我认出他是村里小卖部老板的儿子,烈正阳。
我们全村都姓陈,只有他们一家是姓烈的,因为前几年帮村里修好了怨河上的桥,就在桥边住下,成了守桥人,后来还开了个小卖部。
不过烈正阳不怎么在村里住,糊弄完初中,索性连学都不上了。
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回来时化肥袋子沉甸甸的,全是外边的新奇玩意儿,有些放在店里卖,有些干脆直接送给小孩子们玩。
烈正阳也认出了我,喂我喝了几口水,看我像是还能活的样子,就拎起来扛到肩上,单手提着化肥袋子下了山。
可回到熟悉的村子,却依旧没有一扇愿意为我打开的门。
烈老爹也不愿意收养我。
只有烈正阳铁了心要留下我,油盐不进,谁劝都不听,气得烈老爹让他在院子里跪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