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寒冬
十一月冬,一个天才钢琴家在音乐厅办钢琴独奏音乐会,她的第一场个人音乐会,听说会邀请一个朋友,俄罗斯华裔,也是个音乐天才。
祝瑶和陆绾买了几张票,她拿了一张回老宅。
寒冬,四处飘荡彻骨的冷,看不见摸不着,却如同祝家画堂的阴冷,会如蛆附骨、挥之不去。
祝瑶碰见回老宅拿资料的许宁,笑着向她打招呼:“大伯母。”
许宁见是她,笑了下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祝瑶坐下来,说:“我想找大哥。”
“他?你找祝瑜做什么?”许宁微愣,她很久没见到祝瑜了。不是祝瑜不见她,是她尽量躲着,她终于明白春千山和江湖白为什么花近十年的时间做一件不大可能的事,他们的生命竟像是为别人活的。
而这只因为爱。
祝瑶道:“很久没看到他了,我想带他出去走走。”
许宁的声音有些哽咽,说:“嗯,他要是愿意出去的话,就多带他出去吧。”
半晌,祝瑶问:“伯母,你还到寺庙祈福吗?”
一个科研人员,年过半百却开始念佛,许宁却很坦然,勉强笑了下,说:“没事的时候去。”
她说完就走了,有些急,像是不想多待。
祝瑶摇了摇头,喃喃道:“这样子大哥不会好的。”
她等到晚上,祝瑜也没回来,佣人给她做了一人份的晚饭。祝瑶叫住她,问:“刘妈,我大哥晚上会回来吗?”
刘妈是看着他们兄妹三人长大的,当初祝瑜到外面住,叫她到那边的房子照顾了一段时间,她是一个和蔼的中年人。
刘妈笑了下:“嗯,大少爷晚上都会回来。”她皱了皱眉,又叹气道,“只是有时候太晚。”
祝瑶点头,吃过晚饭后走了。
音乐会的门票放在客厅的茶桌上。
春暄回来了,在她二十四岁的末尾几个月。
也许她应该再等几个月的,等到二十四岁彻底结束,她可以确定一下自己到底会不会死去。可是春山太寂寞,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连枝头的鸟儿都日日悲啼,实在太寂寞。
春暄醒来时,神树上的杜鹃花落了她一身,带着枝叶、露水的杜鹃花,浓艳而清冷的杜鹃。她撑起身,才发现她的枕头是断弦的古琴木,旁边立着“寨主春暄之墓”的碑。
春暄低头认真地看,忽然笑了下,道:“这是我的墓吗?”她摸了摸古琴,又道,“这是我的葬品吗?”
他们礼葬了弹琴的春暄,给了她一架古琴。
一瞬间,狂风乍起,春暄的撑着身下厚厚的青苔,上面缀着不知名的小花,无数绿底黑斑的蝴蝶出现在春暄周围,盘旋着飞起,周边的桃花吹落满天。又在一瞬间,蝴蝶飞入草木间,同狂风一同散去。
今年的春山,提早迎来了暖春。
春暄在春山住了五个多月,住在爷爷奶奶家。
门上的挽联已经褪色,变成很旧的白,日晒雨淋,竟像最好的造纸匠,将白纸变成最斑驳的仿古色。
春山的储存仓里有足够的粮食,稻谷、白米、腊肉,菜地里也有足够的水浸过的青菜。春暄过得很好,只是躺在屋子里时,忍不住想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春暄住得够久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了门。
溪流重新变得和缓,荡荡悠悠地流,春暄提着鞋、挽起裤脚走过去了,一路往山外走。
她的行李丢在半路,手机放在书包的侧兜已经被淋坏,幸好放在钱包里的银行卡并不那么容易淋坏。
重新买手机、找酒店清洗书包,春暄在南方逗留了几天。但拿到手机之后一切都很顺利,更何况是绑了还有钱的银行卡的手机,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
春暄一面飞北京,一面联系梁生。
她试了几次号码,好容易才听到对面是梁生的声音,不禁感谢当初逼她背电话号码的梁生。
春暄刚到俄罗斯,俄语并没有太好,只是在学校里上课够用了,到外面和本地人有误会,给她十个翻译机都解决不了。她不惯带手机,但人该倒霉的时候,命运不会叫她准备得太充分。
幸好是在学校附近,梁生路过看到了,走过去发现真是俄语不太好的春暄。梁生当起调解员,没讲几句一锤定音叫春暄道个歉,春暄不大乐意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梁生跟在她背后失笑,这是他第一次见春暄不高兴,跟个小孩似的。
也不是个多大的误会,对方以为春暄是未成年,却又看见她的口袋放着烟,叫她把烟给他。春暄不知道听懂没有,没理人家。人家都急得要报警了,可是春暄还是没说话。
也许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她的脸色太苍白,衬着地上的雪都没有那么白。
梁生问:“暄,你生气了吗?”
春暄的下巴埋到围巾里,声音有些闷,道:“没有。”
但听着挺生气的,梁生走快了几步,凑到她跟前,看她那双琥珀琉璃似的眼睛,笑道:“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想搭理人家?”
春暄道:“现在也不想搭理你。”
梁生还是笑,说:“你不想搭理人家,不应该找个代理律师发言吗?”
春暄没应,他又说:“你找我吧,我很便宜的。”
他不止便宜,还经常倒贴给春暄买食品买药,送上门还要做一顿饭。
春暄才说话,停下来看他,道:“太便宜的都是很差的。”
梁生笑道:“怎么会?我就是个例外,你要是打我的电话,我立马就能到现场给你解决。”
春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下一个站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