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恨
生恨
春暄要出国的前几天,祝瑶来找她,一个人来的。
燥热的夏,浮动焦急、慌张、烦躁的夏夜,太热了,整个天空像蒸笼上的盖子,密密地盖住整个大地,空气中仿佛飘着伸出手去就能撚到的水汽,将人间变作蒸笼。
祝瑶的面前摆了一杯水,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抓着杯子喝了一口。半晌,她问道:“你一定要走吗?”
还不等春暄说话,她补充道:“我知道,你走了意味着和大哥没可能了。”
春暄看了看壁灯照亮的玄关,笑了下,说:“嗯。他会好的。”
祝瑶却摇了摇头,问:“如果你有留下来的理由呢?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这里对你来说,是个很让你伤心的地方。可是,可是大哥很爱你。”
春暄嗯了一声,忽然伸手碰了碰左边的肩颈处,祝瑶看了一眼,她很快放下手,好奇似的问:“什么理由?”
祝瑶说:“大哥好像总是爱你多一些,可你却好像不知道。”她看着春暄,没有对此产生恶意,只是很遗憾似的。
春暄道:“我知道,他给我买很多东西,也很照顾我······”
祝瑶却打断她,说:“我不是在说那么后面的事情。况且,我知道,大哥的脾气不是太好,谁像他一样长大,脾气都不是很好的。”她当然记得祝瑜拉弓射伤春暄,擡起手在自己的左眼下点了点,道:“你这里,因为他受过伤。我其实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伤害你,但我知道的是以前的事。”
祝瑶勉强笑了笑,说:“你五岁多的时候到家里去玩,都是坐在大哥腿上的。当时奶奶还在,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大哥是一定要带着你一起种花的。还有你······你爸妈出差,大哥在外面和朋友打球,听到消息就要立马去接你。”
她顿了顿,道:“大哥的朋友开玩笑,说你是他养的女儿,大哥却说是妻子,说你同意了的。”
“可是到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好像全不记得了。那个时候,奶奶刚去世,大哥整个人都不好,你来了,却跟不认识他一样。”祝瑶有些痛苦地回忆这些她不愿回首的往事,又道:“所以我和我哥都不爱和你玩,我哥说你是白眼狼也不是故意的,你现在知道吗?我们都替大哥伤心。”
春暄愣住了,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说:“嗯,我知道,这不怪你们。”
祝瑶问:“大哥这样爱你,甚至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还要走吗?”
春暄道:“嗯,不管他怎么样,我都是要走的。”
祝瑶流下眼泪,声音很痛苦:“可这对大哥不公平。”
春暄应下罪责,说:“嗯,是我对不起他。”
爱这件事就是不讲道理的,不讲道理哪来的公平?可相爱的人反目时,总爱算谁多谁少的,过往相爱的日子经不起一天天地细算,容易在怨恨、纷争中面目全非。
只要没有违反爱情的原则,就不能说谁对谁错。可是春暄愿意认错,是她不好,给祝瑜带去的除了甜蜜,还有针刺般的痛苦,叫他回想过去,一寸寸地痛。
春暄是要走的。
春暄走了。
春暄一个人走的。
雪,一望无际的雪,落满莫斯科的整个街道,落在每一个建筑、每一张椅子上。和中国的雪是不同的,西伯利亚冷风的源地,总是更彻骨、更悲凉。
“暄,请接下花束。”
望着人群的春暄被叫回神,回头看过去。这人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中国人的长相,眉眼深邃,带着严冬的冷,化不开的冷。春暄接下了他的花,笑道:“谢谢。”
年轻男人微笑,牵住她的手,面向人群鞠躬谢礼,用俄语说了句“谢谢你来听这场献给莫斯科冬天的音乐会”。
冰天雪地,广场的听众渐渐散了。
原本包围的中心放着一架钢琴、一架羽管键琴,一把二胡、一把小提琴。这是一场古乐复兴,演奏巴赫的曲子,春暄用的是二胡,混入中国古乐器的音韵,增高音量、保持音长。
年轻男人问道:“暄,你刚刚在看谁?”
春暄拿起自己的乐器,笑道:“梁生,你还记得我哥吗?”
梁生是中国人,他爷爷那辈移民到了俄罗斯,一步步从边境的小镇走到莫斯科。
闻言,梁生道:“嗯,你说过。”
学院里追求春暄的人太多,她统统说不喜欢。但梁生见到过她长久地看一个男人的照片,他随意问了一句,春暄说这是她哥哥。
梁生惊讶道:“你看他的眼神可不像哥哥,难道现在中国允许这样的恋情?”
春暄才明白他问的问题,道:“我们不是兄妹,他是我前男友。”
梁生看了看她,说:“可你还喜欢他,怎么分手了?”
春暄笑了下,她到俄罗斯之后,笑得比以前多,真心实意的笑。春暄道:“不是喜欢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的,人的一生总是有很多困难的。”
梁生点头,他十分同意。就像他想要出名,可总是还没出名,太多讨厌的人和事阻碍了他,他恨不得这些阻碍统统消失。
春暄看向散去的人群,说:“我刚刚好像看见他了。”就在最后一首曲子结束后,她放下二胡刚站起来,似乎看见了欢笑的人群中安静的祝瑜。
但只一瞬,她又看不到了。
出国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她到华晚青家作客,见到一个特别的客人,郑守常。
郑守常在厨房里热菜,他不大会做硬菜,带了几大盒打包来的菜,一个人在厨房摆盘,华晚青给他帮忙。
见到春暄,郑守常笑了下,说:“春暄,你来了,到那边吃水果等会儿。”
春暄和华晚青对视笑了下,到沙发上坐着等。她一面吃水果,一面看几眼厨房,郑守常叫华晚青洗手出去,说她的手不能干这些活。春暄看见他的鬓边有了些白发。
吃完晚饭后,春暄就走了,提了几盒郑守常买的零食。
郑守常说:“我听晚青说你喜欢吃,我特意买的,你拿着慢慢吃。”还要开车送春暄回家,被春暄拒绝了。
回到家,春暄看见楼道里坐了个人,头埋在膝盖上,看不见脸。手上的零食太重,春暄放下来,站在那人旁边,闻到很浓的酒味。
开了门,春暄把零食丢进去,站在门口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