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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创伤后应激

突如其来的创伤后应激

随着齿轮滑动的叮响,标注着“一层”圆钮的指示灯闪烁三次后应声熄灭,敞开的电梯门兀地扑面袭来雨后浮尘和线菌的潮气。

水上月海擡腿走出轿厢,踩着与莫奈点彩图同色调的、在走廊上烂漫蜿蜒的羊毛地毯,在路过被线形灯明琅的光照得通亮的公共会客厅时,意外被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倚在沙发扶手上的太宰治交叠着两条修长的腿,与她对视的瞬间,他曜石般的鸢眸状似讶异地睁大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觊觎已久地起身,强势地贴到月海面前,大有一副堵在这里不让她走的架势。

“小姐,又见面了——这样的巧遇,一定是上天制造的惊喜吧!”

水上月海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动了下,在心中暗自腹诽。

中原中也所居住的这座高级住宅区是刷卡制进入,太宰治巧夺天工的撬锁技法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用枪口戳着保安们的脑瓜壳挨个威胁过去吗?

这个处心积虑的小兔宰治,在她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鬼扯什么惊喜,从别人家门口碰面的巧合不是妥妥的蓄意吗?

“小姐的表情好冷漠,亏得人家还放心不下你,特地来这等了老半天。”读出了她满溢而出的无语之情,太宰治停止诙谐的打趣,晃了晃手中眼熟的礼物盒,语气幽怨地撒娇道,“喏,忘掉了的东西可要拿好哦?”

水上月海向上平摊掌心,用距离感分明的客气话回应:“多谢太宰先生。”

太宰治故意忽略掉她划清关系的潜台词,笑意盈盈地将东西递过来,身高差制造的视觉移位使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两掌相接时,他故意用手背摩挲她的肌肤,月海咬牙忍耐着他的勾.引行为,不动声色地拉下裙摆来遮小腿肚的抽搐。

用暗扣将高定礼帽调节成与颅骨契合的宽度后,水上月海擡手将它罩到自己头上。

古典京元色的复古绅帽通体为哑光肌理,以渐变银丝暗纹和悬垂于眉心的海蓝宝石为缀饰,完美诠释了格调与雅奢气质。

太宰治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这顶帽子,原本是准备送给中原中也的。

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份礼物没有被送出去的机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太宰治忍不住幸灾乐祸,因情敌损失了本应得到的甜头而心情愉悦。

他解开卡其棕的长风衣,以近乎环抱住她的姿势,将外套披在水上月海纤瘦的肩膀上,用黏腻缠绵的嗓音道:“小心着凉。”

着急地跑下来追月海的中原中也,将这副温馨的场景尽收眼底。瞳孔像看到什么惊悚恐怖的画面一般止不住缩紧。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觉得她的爱是个笑话。

他的手指如同演奏高.潮阶段的乐器,频率极高地疯狂戳在按键上。

再快一点!

赶紧关上!

他不想被她看到!

电梯门合拢之后,中原中也的狼狈终于得以掩藏起来,握住的雨伞在重力扭曲下,化作齑粉从指缝中簌簌纷落,就像他仅剩的希望一样湮灭在风中。

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深夜的横滨比平日里还要增色三分,霓虹灯逐层将林立的大厦点染的熠熠生辉,昏黄的立交桥与闪烁的渐变摩天轮在水洼的倒映里满射出粼粼的虚影,残存的雨滴不时从葱郁的叶片滚落,回响出空灵的哼唱声。

繁华梦幻的渡口城市,最适合包藏灾祸与罪恶。

许多卑微生命为躲避屠戮挣扎翻涌,却不知道自己从降生开始就躺在案板上,甚至连看见所谓光明的资格都没有。

高利.贷收租者在缴款日蛮力撬破窗户,用腥臭的油漆泼满私宅的大门,在被捣毁的家具残骸和碎玻璃片中,领头人将面目憔悴的男人拎着头发拖出来,在其老婆孩子的哭嚎声中把他一通暴打,勒令其废去大腿以申领保险抵债。

公园内的流浪汉们用伞和纸盒支起帐篷,聚集的自搭住所形成了壮观的盛景,如果忽略汗臭与腥臊味,或许有外国游客会愿意过来打卡。

其中有个衣衫破旧的老婆婆,被雨淋成了脏兮兮的落水狗,她顶着一头缠满油脂的辫发,站在自动贩卖机外摸索半天,只求拾到一枚遗落的硬币。

无力支付学费的女学生不得已从事爸爸活,因高昂的租房及人情开销,又增添了歌舞伎町风俗店工作的行程,在路途中因单车手刹失灵不甚滑倒,栽进一地粘稠的泥水中。

经济泡沫中的失事者不愿面临在亲友圈社会性死亡的恐惧,迟迟未申请社会补助,最终在出租屋里活活饿死。被发现时,尸.体脱相得只剩嶙峋的骨头。

与此同时,销冠牛郎突破十亿円的营业额,摞得极高的香槟塔是他累累恶行的功绩,虽然其部分顾客早已家破人亡,以两千円一次服务的价格出卖.身体,只求继续与牛郎的约会,可那又怎样呢?

一个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橱窗内琳琅满目的糕点,瘦削到与真实骨龄脱节的身型、眉眼间将同类视作抢夺者的兽性,不难看出他贫民窟的出身。

太宰治偏头询问月海:“哎呀,好可怜的孩子,小姐不帮帮他吗?”

水上月海摇了摇头:“不。这个地方不合适。有大大小小的眼睛盯着,在我们走后,这份不计后果的善心能让他去了半条命。”

“这种时候,果然很厌烦这个糟糕的世界呢。”太宰治了然地笑笑,声音中掺杂的或许是无奈,也或许是木然。

“嗯,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水上月海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眺望波光粼粼的横滨湾。

当一种事物在某个方向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往往会转换成与之相反的东西。

譬如美到令人战栗时顿觉恐怖,丑到顶端反而成了可供展览的艺术,彻骨的仇视转换成附骨之疽一样难以拔除的爱。

喜欢到每天抱着入睡的玩偶,被家人擅自拿去给别的孩子玩了,就再也不想触碰它。眼里纯善温良的暗恋对象竟用生.殖.器官骂出粗话,原本的好感立刻转变为讨厌鄙视他。

越是叠了厚厚滤镜,捧在高处将之视为美好无暇的东西,幻想破灭后就愈发令人作呕。

禁欲主义者在某一方面定然因报复性补偿而纵欲,浪漫主义者最容易滋生毁灭世界的恶意。

“理想中与现实的差距过于悬殊,又无力改变,怎么能不憎恶这个杀死了我们心中美好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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