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布公解心结(上)
坦诚布公解心结(上)
萧承那细微的、试图抽回手的动作,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沈歌祈的心。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力道坚定,不容他退缩。
“别动。”她的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哽咽,却异常清晰,“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萧承的动作停滞了,目光怔怔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长长的睫毛垂落,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他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在那份深重的自卑与无措面前,失去了挣扎的意志。他只是偏过头,避开了沈歌祈的视线,苍白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萧承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的呼吸声。
谢珩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房门,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
沈歌祈没有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着他冰凉的指尖。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轻颤。他在紧张,在害怕,在为自己彻底暴露的脆弱和不堪而感到无地自容。
许久,沈歌祈才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萧承没有回应,依旧固执地看着床内侧的帷帐,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沈歌祈也不勉强,自顾自地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又坐回床边。她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水杯凑到他唇边。这一次,萧承没有拒绝,极其配合地、小口地啜饮了几口温水,动作温顺得近乎麻木。
喂完水,沈歌祈仔细地用丝帕替他拭去嘴角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你…”萧承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难以辨认,“…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照顾他。不必如此…怜悯他。
沈歌祈的手顿了顿,将丝帕收起,重新坐好,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刻意回避的侧脸:“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萧承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嘲弄:“…我这样…一身污秽…满手血腥…只会…拖累你…玷污你…”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你该…离我远远的…或者…干脆让我…”
“萧承!”沈歌祈厉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胸口因怒气而微微起伏,“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死就能死吗?你欠我的,欠沈家的,还没还清!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
她的话语尖锐,甚至带着惯有的骄纵和蛮横,却像一记重锤,猛地砸碎了萧承那层自我封闭的硬壳。他猛地转回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希冀。
她…还在恨他?还在向他讨债?这似乎…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比起怜悯和施舍,他似乎更能承受她的恨意。
看着他这副样子,沈歌祈的心又软又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而且,谁说你污秽?谁说你玷污我?”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依旧苍白的脸颊,拂过他因消瘦而愈发清晰的下颌线条。萧承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她的目光定住。
“你这张脸,骗了京城多少人?你这双手,”她握住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摊开他的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细小的旧伤疤和薄茧,“执掌玄镜司,翻云覆雨,也救过不少人,护过一方安宁,不是吗?”
“可我也用它…杀过很多人…用过无数阴私手段…”萧承的声音低哑,带着痛苦。
“那你告诉我,”沈歌祈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你杀的人,是否都该杀?你用的手段,是否都是为了保全更重要的东西?或者…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他层层伪装下的内心,“比如…查清沈家的案子?”
萧承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牵扯到胸口的伤,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沈歌祈连忙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等他缓过气来。
“你…”他喘息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慌,“你…都知道了…”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昏迷前那些破碎的呓语,她显然都听到了。
“我知道了你以为我死在了大火里。”沈歌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知道了你潜入玄镜司,爬上高位,是为了查清真相,为沈家翻案。”“我知道了你双手沾满鲜血和罪恶,部分是为了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活下去,部分是为了获得权力和情报。”“我也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你觉得你自己脏,觉得配不上我,甚至…希望有来生,能干干净净地遇见我。”
她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最不堪的自卑,全都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萧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褪尽了。他闭上了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一种被彻底剥开、无所遁形的巨大羞耻和痛苦淹没了他。比身体上的伤痛,更痛百倍千倍。
“所以…”他的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你现在…是可怜我?还是…觉得我更…可笑?”他宁愿她恨他,骂他,也好过此刻这种…仿佛被看穿一切、连最后一点伪装都被撕碎的境地。
沈歌祈看着他这副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心脏疼得缩成一团。她终于明白,他那些笑面下的算计、狠辣下的周全,背后隐藏着的是这样一个始终被困在童年阴影和自卑情结里、苦苦挣扎的灵魂。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低下头,将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泪水的吻,印在了他微微颤抖的、冰凉的唇上。
这个吻,没有任何情欲的色彩,只有无尽的怜惜、心痛、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
萧承猛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住,瞳孔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甚至有一丝慌乱无措。
沈歌祈擡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却异常坚定:“萧承,你听好了。”“我不可怜你。”“我也觉得你一点都不可笑。”“我觉得…你很傻。”“傻到以为自己独自背负一切就是对我好,傻到以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污秽不堪就能替我报仇,傻到…连问我一句愿不愿意等你、陪你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你知不知道,比起你瞒着我、推开我,我宁愿和你一起蹚那浑水,一起面对那些阴谋诡计!至少那样,你不会是孤单一个人!至少那样,我不会…不会恨错了你这么多年!”
萧承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不断滚落的泪水,听着她带着哭腔却掷地有声的话语,那颗早已冰封死寂、充满自卑与绝望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暖石,冰层咔咔作响,开始剧烈地震荡、融化。
他下意识地擡起那只还能动的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想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动作生涩而惶恐,仿佛触碰的是什么一触即碎的珍宝。
“…别哭…”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心疼,“…昭昭…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这一刻,什么算计,什么伪装,什么自卑,在那汹涌的情感面前,全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心疼和不知所措。
沈歌祈抓住他试图为她拭泪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的颤抖和渐渐回升的温度。“萧承,”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恨错了你,是我的错。但从现在起,我们两清了。”
“不…”萧承下意识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慌,“我欠你的…永远都…”
“那就用你的余生来还!”沈歌祈打断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从前那般骄纵的霸道,眼神却亮得惊人,“用你以后的所有时间,好好活着,陪在我身边,把你瞒我的、欠我的,一样一样补回来!听到没有!”
这不是原谅,不是施舍,而是一种更强势的、不容拒绝的…羁绊和索取。
萧承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她,看着那双哭得红肿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那里面不再有恨意,只有一种复杂的、他几乎不敢奢望的…疼惜、恼怒和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欲?
许久,许久。
他眼底那厚重的、冰封的自卑和绝望,终于在那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一点点消融、龟裂。一丝微弱的光,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从裂缝中透了出来。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反手握住了沈歌祈的手。虽然依旧无力,却是一个清晰的、回应般的动作。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眶逐渐泛红,一层水光模糊了他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眸。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承诺。一个应允。
沈歌祈破涕为笑,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但那笑容,却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萧承死寂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