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庙暂避雨潇潇
荒庙暂避雨潇潇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林间枝叶发出呜呜的悲鸣。远处,追兵的呼喝声和脚步声正朝着萧承离去的方向迅速远去,最终被黑暗与风声吞没,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
沈歌祈僵立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青铜圆筒。圆筒表面粗糙的锈迹和污泥硌着掌心,那沉甸甸的分量,以及萧承离去前那句“比你的命重要”的厉喝,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心头。
他……又一次替她引开了危险。用他受伤的身体,和那只他花费十万两白银拍下的、如今却被他当作诱饵的铁皮箱子。
为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鬼魅,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盘旋。恨意、疑虑、感激、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揪心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小姐!”沈忠焦急的声音将她从怔忡中惊醒。老仆身上也带了伤,气息不稳,但眼神依旧警惕如鹰隼,快速扫视着周围漆黑的林地,“此地不宜久留!追兵未必不会折返,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沈歌祈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迅速将青铜圆筒塞入怀中贴身处,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肌肤带来的奇异触感。
“走!”她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微微有些沙哑。
两人不敢停留,也顾不上辨别方向,凭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求生的本能,朝着与萧承离去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疾行。
手臂上的伤口因奔跑而再次传来阵阵刺痛,冰冷的夜风吹在汗湿的衣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沈歌祈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远离危险,保住怀中的线索!
不知跑了多久,天空愈发阴沉,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了残月,林间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就打湿了衣衫,冰冷刺骨。
秋夜的寒雨,来得又急又猛。
“小姐!看那边!”沈忠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透过密集的雨幕,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轮廓,像是一座废弃的建筑。
是一座荒庙。庙门早已腐朽倒塌,院墙倾颓,院内杂草丛生,一片破败凄凉。但在这样的雨夜,却成了一个难得的、可以暂避风雨的所在。
两人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庙宇大殿早已没了屋顶,只有四周的断壁残垣勉强能遮挡一些风雨。殿内神像歪倒,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沈忠迅速检查了一圈,确认并无他人踪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在一处相对干燥、背风的角落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又找来一些散落的、尚未完全潮湿的朽木,艰难地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勉强驱散了四周小范围的黑暗和寒意,也将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映照得清清楚楚。
沈歌祈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滴落,浑身湿透,冷得微微发抖。怀中的青铜圆筒隔着湿衣传来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
沈忠撕下衣摆,想要为她重新包扎手臂上渗血的伤口。
“我没事,先处理你自己的伤。”沈歌祈摇摇头,声音带着疲惫。
主仆二人沉默地互相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明显的伤口。篝火发出噼啪的轻响,庙外暴雨如注,哗啦啦的雨声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将这破败的荒庙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诡异而安静的孤岛。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和寒冷便如同潮水般涌上。沈歌祈抱紧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眼前跳跃的火苗,眼神有些发直。
萧承……他怎么样了?他受了伤,独自引开那么多追兵……那只铁皮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拼命?他认出这虎符时,为何那般震惊?
无数的疑问啃噬着她的心。
就在这时,庙外雨幕中,隐约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雨声的窸窣声响!
沈忠瞬间警觉,猛地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刀,挡在沈歌祈身前,低喝:“谁?!”
沈歌祈的心也立刻提了起来,紧张地望向庙门方向。
脚步声。踉跄而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泥水,由远及近。
一个高大却明显透着虚弱的身影,艰难地穿过倾盆大雨和及膝的荒草,出现在倒塌的庙门口。
火光跳跃,将来人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
浑身湿透,绯色官袍被撕裂多处,颜色被雨水和血污染得深沉。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泛着青紫。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额角划过眉骨,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淌下。而他那只原本受伤的手臂,此刻更是被简单撕裂的衣襟胡乱缠绕着,依旧有血色不断渗出,将包扎处染得一片暗红。
是萧承!
他竟然摆脱了追兵,找到了这里!
他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也虚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唯有那双眼睛,在接触到篝火光亮的瞬间,锐利地扫过庙内,精准地落在沈歌祈身上。看到她和沈忠无恙,那眼底深处紧绷的某种东西似乎才微微一松。
但他随即蹙紧了眉头,似乎对沈忠拔刀相向的警惕很不满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先控制不住地发出一连串低低的、压抑的咳嗽,身体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破烂的门框才稳住身形。
“萧……大人?”沈忠愣住了,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手中的刀稍稍放下,却仍未完全放松警惕。
沈歌祈猛地站起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一窒。他这副模样……比方才分开时更加凄惨!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恶战?!
四目相对,隔着摇曳的火光和哗啦的雨幕。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疲惫,有痛楚,有一丝看到她无恙后的松懈,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仿佛经历了某种极致情绪后的沉寂。
沈歌祈喉咙发紧,想问的话堵在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问他怎么逃出来的?问他伤得重不重?问他……那箱子呢?
最终,她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萧承似乎缓过了一口气,止住了咳嗽。他无视了沈忠依旧警惕的目光,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进破庙,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他绕到篝火的另一侧,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沈歌祈一眼,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他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湿透的小瓷瓶,用牙齿咬掉塞子,将里面仅剩的几颗药丸一股脑倒入口中,干咽了下去。然后闭目仰头,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任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极限的虚弱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
篝火旁陷入了另一种更加诡异的沉默。只有庙外哗啦啦的雨声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
沈歌祈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应该恨他,厌恶他,巴不得他死在外面才对。可为什么……心脏深处某个地方,会传来一阵阵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抽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莫名的心绪,从怀中取出那个青铜圆筒,握在手中,终于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缥缈:“你……”
她才刚吐出一个字,萧承却忽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