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假意迷心窍
真情假意迷心窍
那件染血冰冷的官袍覆在身上,沉重得仿佛压着千钧巨石。血腥气与冷檀香诡异地交织,霸道地侵占着她的呼吸,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沈歌祈将脸深深埋入衣料之中,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着,死死咬住下唇,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呜咽声。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被吸吮殆尽,只留下冰凉的湿意。
为什么哭?是劫后余生的后怕?是身陷谜团的惶惑?还是……因为那个扔来衣袍、说着刻薄话、却背过身去的男人?
她不知道。心绪乱得像一团被野猫抓挠过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恨意与感激,警惕与那丝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悸动,疯狂撕扯着她的理智。
庙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断断续续的嗒嗒声,更衬得庙内死寂一片。篝火噼啪作响,努力燃烧着所剩无几的朽木,光线愈发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悠长而扭曲,仿佛两个沉默对峙的幽灵。
萧承始终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但他紧绷的肩背线条和那几乎听不见的、过于平稳的呼吸声,却昭示着他绝对的清醒。
时间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沈歌祈的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身体在官袍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和篝火的烘烤下,渐渐复苏,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困倦。
她强撑着不肯睡去,指甲用力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在一个满是秘密、立场不明的男人身边失去意识,无异于将性命交到对方手中。
然而,身体的透支终究战胜了意志。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头一下下轻点着,最终,还是抵不过那铺天盖地的黑暗,意识陷入了混沌之中。
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西城巷道冰冷的刀光和喷溅的鲜血;一会儿是黑市拍卖场上萧承一掷千金的侧脸和冰冷的眼神;一会儿又是他捂着流血的手臂,厉声让她“走!”;最后,所有的画面都碎裂开来,化作母亲临终前苍白憔悴的面容,和她反复喃喃着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呓语——“蕙草宫……小心……玉佩……”
“娘……”她在梦中无意识地呓语,眉头紧紧蹙起,身体微微蜷缩,像个寻找温暖和保护的孩子。
就在她发出这声极轻的、带着哭腔的梦呓时——
对面,那仿佛早已凝固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萧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篝火即将燃尽,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明明灭灭地映照着他的脸庞。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再无半分平日里的虚假笑意或冰冷疏离。
他静静地凝视着蜷缩在角落、裹在他的官袍里、睡得并不安稳的沈歌祈。
目光从她散乱的、依旧沾着血污和雨水的发丝,到她轻蹙的眉心、睫毛上未干的泪痕,再到她因寒冷和无意识而微微翕动的鼻翼,最后落在她裸露的、抱着双臂的纤细手指上——那手指关节处有着细小的伤痕和冻疮,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的手。
他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许久,眸色深沉如夜。
良久,他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那叹息里饱含着无尽的疲惫、挣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尽量不牵动伤口,动作轻缓得近乎虔诚。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冷、但或许稍厚一些的中衣,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冷得他肌肤瞬间起了一层粟粒,伤口也因动作而刺痛,让他眉头紧锁。
但他毫不在意。他将那件中衣轻轻叠好,然后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俯身靠近沈歌祈。
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她,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和她睡梦中依旧不安颤动的眼睑。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剧烈的挣扎,最终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柔和所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将叠好的中衣,垫在她靠着冰冷墙壁的后背和脖颈处,试图为她隔开一些寒意。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颈侧细腻的皮肤,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指尖微微颤抖。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退开。
他就这样半跪在她身前,在明明灭灭的炭火微光里,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她的睡颜。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洪流,带着无尽的眷恋、蚀骨的自责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卑微爱意。
那些被层层面具和冰冷算计紧紧包裹的、不见天日的真实情绪,在此刻万籁俱寂、唯有她细微呼吸声的荒庙里,终于挣脱了束缚,赤裸裸地流淌出来。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颤抖着,似乎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颊,拂去那里的泪痕和不安。但指尖最终还是在距离她肌肤毫厘之处停住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死死阻隔在那里。
他的嘴角牵起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充满了无边的自嘲和悲凉。
“……昭昭。”
他极低极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含着一种难以承受的重压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咒语,一旦出口,便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喃喃自语,更像是一声绝望的扪心自问。目光死死锁着她,里面是滔天的爱意,也是无边的痛苦;是想要不顾一切拥她入骨的疯狂,也是被现实枷锁死死捆缚的无能为力。
“恨我吧……也好。”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沉寂,“总好过……再次被我拖入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低得如同梦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间撕裂而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感。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她许久,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直到篝火的余烬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庙内陷入完全的黑暗。
在黑暗彻底降临的那一刹那,一滴冰凉的液体,终于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隐没在阴影之中,无声无息。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冷风。再无半分迟疑和留恋,仿佛刚才那个流露真情的人只是黑暗制造出的幻影。他沉默地走到庙宇另一端的角落,背对着她,重新坐下,将自己融入冰冷的黑暗里,如同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塑。
庙内,重归死寂。
只有屋檐滴水单调的嗒嗒声,和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而角落里,本该“熟睡”的沈歌祈,在黑暗笼罩的瞬间,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紧闭的眼眶迅速被滚烫的泪水浸透。
她听到了。
每一个字,每一声压抑的喘息,那一声破碎的“昭昭”……她全都听到了!
在他靠近为她垫衣服的时候,她就已经被那细微的动静和无法忽视的凝视惊醒了。她不敢动,不敢睁眼,只能拼命维持着沉睡的假象,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然后,她便听到了他那番……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低语。
恨他?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