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只有一个哥哥
婉宁只有一个哥哥
他双手支在下巴上,因为被我推开,离我有一臂的距离,那双不含丝毫杂质的,清澈透明的眼睛,微笑地看着我,表达了全心全意的信任。
我在这样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收敛目光,低头垂了半晌,才说,“也许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你觉得我好,其实是因为你自己很好。”
这句话可能有些曲折,甚至词不达意。
我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本书上见过:所谓“我”,是一切体验的总和,不是任何人眼中看到的“我”,而是我看到的所有其他人。
因为玳冒很好,他心思单纯,便觉得天下所有的人都单纯。他没有见过我黑暗的一面,便认为我完全属于光明。
玳冒不只单纯,还很聪明,他马上就明白我想说什么,甚至可以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了。
他说,“那么有没有可能,反过来,婧姐姐觉得我很好,是因为婧姐姐自己很好;婧姐姐觉得那位作曲人很好,也是因为你自己很好呢?”
他也将手搭在古琴上去,就放在我的手旁边;我朝那里看过去,两个人的手竟然一般大;这是我第一次认清,他和现在的我年纪相仿,竟是真的。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于是继续说,“虽然婧姐姐每次和我在一起时,似乎都笑得很开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婧姐姐其实很脆弱呢。”
玳冒把他的手轻轻贴在我的手上,脸上露出一种心疼的表情;这种表情很熟悉,我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也常常看到,——是哥哥。
我不禁在心里反思起来:是不是我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不约而同地,用这样一种可怜我的目光看我。
我使劲地回想:上一世薛芳菲的目光是怎样的?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强大,像是没有什么可以将她击倒。
然而这个时候有人进来了,悄无声息的。
他站在我身后,衣服上散发出营帐内熏香的味道,这个味道,除了哥哥,除了我自己,别人不会有。
哥哥快速地挥开玳冒的手,并向玳冒发出质问,语气十分冷漠,“你怎么在这?”
玳冒抚住手腕按了按,大概是哥哥刚才的动作让他有些疼,但他忍着没有开口,甚至朝我和哥哥笑了笑,说,“我们上次见过的,我知道,你和婧姐姐是亲兄妹,我可以喊你为‘赵晟哥哥’吗?”
玳冒的礼节简直无可挑剔,越发显得哥哥刚刚的行为很冒犯,我忍不住对哥哥说,“他来找我学琴,之前说好了的。……哥哥,你,……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这般……不客气?”
其实我想说不礼貌,然而还是换了个更委婉的用辞。
哥哥却将这些话通通无视,直接拉起我的两只手,说,“又弹了一下午琴罢?累不累?我给你揉一揉。”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在我手上轻轻吹了吹。
我有些受不了,说,“没,只弹了一会。”然后想把手拿回来,却没有拉动。
哥哥看着没用什么劲,实际上却抓得很牢固,让我动弹不得。
玳冒还在这里,我也不好意思冲哥哥发小性子,便只能忍一下。
谁知哥哥还不收敛,继续对玳冒说,“黛妃难道没有好好教育自己的弟弟,要他和别人的妹妹保持距离么?”
哥哥说的“黛妃”,大抵就是玳冒的姐姐;看来不让玳冒来找我这件事,的确是哥哥背后搞的鬼。
玳冒此刻也和我一样,有些明白过来了;但他大概以为,我哥哥对他的排斥是出于对我的保护,因此解释似的说,“我对婧姐姐没有恶意。”
殊不知,对于代王和黛妃,我哥哥一开始就将他们当作敌人;玳冒身为这两人的弟弟,哥哥也无论如何不会接纳他的。
甚至我上次都和哥哥说了,和玳冒见面没关系的,哥哥仍然不让我和他接触。
在这件事上,哥哥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而且这其中,似乎隐约透露出一丝看管的意味,哥哥对我的控制,有些逾矩了罢……
可是我又突然想到:将来有一天,哥哥真的推翻了代王,代王的下场自然不会落好,到时候,黛妃作为一个宠妃,想必也不能有妥善结局;那么玳冒呢?就算玳冒得以保全自身,他和他姐姐的关系那么要好……我和玳冒,恐怕也难免成为敌人。
我看向玳冒,他没有得到哥哥的回应,神情有些尴尬,我便笑着对他说,“嗯,我知道的。……认识这么久了,有没有恶意,我还会不知晓么?……这位就是我哥哥,想必你们都互相知道了。”
玳冒便也对我笑了笑。
我又转头问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手还被哥哥握住,说话到底不方便,我只能顺势起身,借喝茶的工夫,离哥哥远一点。
哥哥脸上显出不悦的神情,说,“刚从代王那里回来。……说起来正好,那时黛妃也在旁边逗狸猫,却不小心被抓伤了;玳,冒,弟,弟,你确定不回去看看?”
玛雅进来换了一壶茶,我看见她的裤脚比先前还湿,应该又出去了一趟。
玳冒听了哥哥的话,犹豫地看着我,说,“那么,琴……”
“没关系,随时可以学,你先过去看看你姐姐罢。”
玳冒一走,哥哥身上的冷意就渐渐消散了,他在原先玳冒的凳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
“哥哥在想什么?”我也在刚刚的位置上坐下,面向哥哥,问道。
他茶杯里的茶喝完了,于是放下来,随意地拨了两根琴弦,有些吃味地说,“上次是补衣服,这次又教他弹琴。……婉宁对他真好。……什么时候可以对哥哥也这么好了?”
“我还以为上次见到这把琴,哥哥就已经知道了呢。……哥哥不是会弹琴么,哪里用得着我来教?”
“那不然找个时候,婉宁和哥哥合奏一曲?”
我侧目向他看了看,发现哥哥是认真的,便道,“这里只有一把琴,如何合演?”
“那便先欠着,等回了大燕,总会有机会。”
合演曲目……有时候哥哥的想法也真新鲜;该说不说,我们俩不愧是兄妹。——上一世,我执着地让沈玉容和薛芳菲合演,结果真到看他们演奏的时候,又气得中了计。这种事在我眼里,便落了个没必要又晦气的印象。
然而哥哥好像很期待,十分希望我能答应似的,我因此敷衍说,“还早呢,真有一天回去了再说罢……。”
说到回大燕,我想起不久前玛雅说的,“听说哥哥在官场上被人针对了,可是真的?”
“听说……听谁说的?”
“玛雅的阿翁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