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二）
解脱（二）
林疏月捏着碎瓷片继续用力划。
第一道从额头左侧到右侧眉峰,第二道从左侧脸颊横贯面中到右侧，第三道划在下颌，接着换个方向继续。
直到整张脸布满交错纵横的血痕，狰狞可怖,再辨不出往日清丽。血珠溅落水中激起圈圈涟漪,倒影也变得模糊。
她垂头盯着倒影左右转脸，忽然想到什么,擡手用力给自己扇了几个巴掌,见整张脸比原来胀大一圈才罢手，又将头发弄乱,故意整成鸡窝。
直到整个形象与原来出入极大才满意，又撕去中衣一角用来挡脸，随即起身向城门走去,混在出城的队伍中。
“站住！”
守城的官兵将她拦下，还凶巴巴地直接擡手扯下她的面罩，待看清她的模样微微怔了一下，还是拿出画像来回比对，例行公事地蹙眉严肃问：“你是谁，出城做什么？”
“哎呀！别看！”林疏月故意惊叫一声,又作势用手挡住脸,另手狠掐自己大腿肉硬是挤出两滴泪来，“奴、奴婢名唤翠翠，今早刚被前主人家赶出来,现在要回乡下去……”
“你这脸又是怎么回事？”那官兵追问。
“呜呜……”她掐得更狠,面上便哭得更凶,“昨、昨晚老爷喝醉了，拉着奴婢不放手,大夫人今早瞧见，大发雷霆划烂了奴婢的脸，呜呜呜……”
另一个官兵是个好事的，闻言脑子里当即描绘出俩女人在后宅争风吃醋相互厮打的场面，饶有兴致地勾唇，又作势惋惜摇头叹了声。
见边上的兄弟眉头蹙得更深，还要追问，便擡手撞了撞对方的胳膊，附耳小声道：“哎你别问了，哪个长得漂亮的女人舍得把自己脸划成这样？差不多得了，你看后面还那么多人等着呢。”
那官兵抿着唇不置可否，但见林疏月一直哭哭啼啼，她后面还排着条长龙，有人一直在催，有些不耐烦了，而且她说的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毛病，索性大发慈悲摆手放行：“走走走，赶紧的。”
“好好好，多谢两位大人！”林疏月克制住激动，双手合十向两人拜谢完便飞快出城。
等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回头再看不见城镇，她终于长舒口气，正感到口干舌燥，便在一条干净的溪边蹲坐下来，双手掬起一捧清水。
正要低头饮用时，一滴血从脸上淌落，溶入清水里，她不由一怔，这才迟钝地感觉到脸上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而方才要狠掐自己才艰难憋出几滴的眼泪，这会儿竟是止都止不住。
她默默盯着水里模模糊糊的影子，伸手轻点了点水面，低哑着声安慰道：“别哭了，你已经自由了。”
话音落下，她只觉身体好似陡然被注入一股力量，疲累困倦一扫而空，轻点在水面的指尖猛地迸发出一团柔和却醒目的光亮。
她睁大眼，下意识擡起手，却见溪水跟随着她的指尖在空中拉成一道细长的水柱。她试探着轻勾指尖打了个旋儿，果见那水柱也跟着她旋转。
到底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发现自己能操控水流之后，她很快便将此前发生的事抛诸脑后，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谁在那里？”
她止住动作，看见水里自己的倒影边上多了一块儿，下意识擡头，却见身边站着个看不清面目的白衣人。
对方向她伸出手，掌心白皙光洁，面目被一团白光笼罩，只看见一痕微勾的嘴角，嗓音低沉悦耳：“你可愿做吾的徒弟？”
·
书悦醒来的时候，感觉脸上湿漉漉一片。
她睁开眼，看见面前一张放大数倍的俊脸，伴随一阵温热的雨淅淅沥沥淋下，柔软的唇在她脸上流连。
是于千星在亲她的脸。
“喂！你干什么！”
她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只觉又羞又怒，忙伸手要把人推开。
未想到那只手也落入魔掌，被人攥着手腕，顺势偏头在她掌心落了一吻。触感冰凉湿润，似春日细雨拂面，痒得指尖轻颤微蜷。
“于千星！”
她不由愈加羞恼，使力要将手掌抽回。却被对方牢牢锢住，随即侧头将脸颊贴上她的掌心轻蹭，缓缓擡眸看来。
被泪水淋洗的双眼澄净剔透，幽蓝似海，不知哭了多久，眼皮红肿，浓密长睫被泪水沾湿，黏连成一簇又一簇。脸颊与鼻尖都发红，透明的湿痕在脸上蜿蜒流淌。
在她看过去时，于千星眼尾又淌下泪珠，紧盯着她哑着声问：“你的脸，还疼不疼？”
听对方提起，书悦这才回想起方才梦到的情景，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自己过去的记忆。
但是梦境最后，碎瓷片在脸上划动的锐痛，血泪在脸上流淌，由温热变得粘稠冰凉的触感，无数道伤口传来灼热的刺痛……所有的感受真实而清晰，甚至仿佛现在还残留在身上。
……但她疼不疼，又与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还——
她强捺下见对方为她落泪心底涌起的怪异感觉，猛地抽回手，冷淡撇过头，勾唇讥诮：“你关心我疼不疼做什么？我又不是真是你师父，你也听到了我的真名。”
话说出口，见对方神色有些奇怪，她微微一怔，只觉脸上微热，忙又恶声恶气地补了一句：“倒是你，擅自窥探别人的隐私，还趁我睡着的时候……”她顿了顿，只觉面上更热，咬牙切齿地骂：“流氓！”
未想到对方没有与她争辩，而是低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呵。”书悦抱臂冷笑了声，咄咄逼人续道：“你能自己从梦境里出去，但你觉得我出不去，我必须要靠你来救我？”
“不是！”
于千星猛地擡头看她，与她对视一会儿，双颊愈发红润，接着又垂下头，把头埋得更低。似是知错而自责羞赧，隐在发中的耳廓烫得灼人，手指缩进袖中攥紧，嗫嚅着小声道：“我、我也想，知道你的过去……”
我想了解你更多，我想知道你的全部……
于千星紧闭上眼，双手用力攥紧成拳，只觉双颊滚热，身体发烫，好似脑袋上都要飘出几缕白烟。
他紧闭双眼坐等对方批判，清晰感觉到周遭空气仿佛凝结，许久没有声音，只听见自己呼吸粗重，心如擂鼓。
不知过去多久，对面忽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他一下慌乱，猛地擡头，却见面前的女子微红着脸站起身，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生花笔大步走出帐篷。
只丢下一句：“里面太热了，我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