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念
绮念
“你此前护驾有功,陛下今日亲临顺带的赏赐。”安城目光掠过那方红绸覆盖的木盘,“自己去打开瞧瞧。”
沈云程躬身应是,擡手掀起红绸时,盘中的银锭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可他的视线却先被银两上横陈的一条墨色发带掠住,正中绣着的安字正对着他的方向,仿佛是刻意要让他瞧见。
他呼吸微滞。
这也是,御赐之物?
沈云程喉结滚动,将险些脱口而出的疑问咽了回去。
垂首时,余光就瞥见安城广袖下露出的一截指尖,隐约可见几点淡红伤痕。
安城此时方后知后觉,原本是要取平安之意,却忘了自己的封号中也有一个安字。
这样一来,岂非有……她念及此处,忽觉耳根微热。
她本是忽起一念——上次不过让沈云程选了支发簪,他便倾尽家财回赠金钗,若这次她亲手绣个物件,他又会如何?
她倒是挺期待沈云程会不会还赠一幅绣品,或者说,期待沈云程如何刺绣的模样。
此刻见沈云程对自己临时起意混入赏赐中的发带愣神之际,便起身到了他身旁:“喜欢吗?”
沈云程脸颊微热,躬身谢恩:“陛下赏赐,属下该拜谢大恩,岂敢论喜欢与否。”
中规中矩的回答。
“你知道,本宫问的不是这个。”安城轻笑一声,指尖轻点发带上的绣纹,“你方才盯着本宫的手看了许久,为何却不敢问?”
她逼近一步,压下耳根的热意,故意将伤处在他眼前一晃,“本宫不擅绣工,你看,指尖都扎伤了好几处。”
沈云程闻言瞳孔骤缩,顿觉仅是一字,却比银锭的冷光更灼他心。
他怕自己听错了。
这条发带,竟然是自己殿下亲手所绣?
他一时恍惚,竟忘了尊卑之别,下意识伸手要去查看。
可手指刚擡起半寸,理智便猛然回笼。
他指尖悬在半空倏地攥紧,当即跪地垂首请罪:“属下该死,冒犯殿下之处,请殿下责罚。”
安城目光掠过他本已即将拢上却生生僵在半空的手,见他此刻又是伏地请罪之状,忽觉索然,嘴角笑意倏然淡去。
“无趣。”
她撇了撇嘴,单手一撑,轻巧的跃坐在了桌上,双腿悬空荡着,绣着暗纹的裙摆随着动作轻摆。
窗外风声渐起,掠过檐角铜铃发出的细碎清响,映衬此刻满室寂静。
只是一句无趣,便让沈云程觉像柄冰锥,顺着他脊椎缓缓刺入。
于他而言,这无异于是安城对他的行为,或者说对他这个人,生了厌恶。
“殿下……”
沈云程膝行一步,指尖微颤拉住安城的裙摆,见没被甩开,未被斥责,才忐忑不安的开口。
“是属下不好,惹了殿下不悦,殿下要怎么罚属下都认,只求……”
他喉结滚动,攥住的裙摆皱成一团暗云,每一道褶皱都盛满不安。
“殿下别不要我。”
话音未落,他眼眶已隐隐泛红,烛泪无声滚落,在他眸中映出一片破碎的光。
他望向安城时喉间带着压抑的喘息,他听的出这句无趣不是安城的逗趣之言。
安城见此一怔,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跪地的影子如折翼的鹤。
她原本只是觉得沈云程太过规矩拘礼,自己并未不悦斥责,动辄就跪,觉得他自从剖明心意后,行动却不似心意一般痛快。
方才那句无趣不过是随口之言,哪曾想……竟让他如此不安。
她垂眸望着跪伏在地、眼尾泛红的人,看他攥着自己裙摆的指尖微微发抖,只觉心口像被烫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他此刻是真的在怕。
怕她厌弃,怕她收回那一点难得的亲近。
自己该想到的,身份的问题对沈云程而言,是难以逾越的心里鸿沟,即便是告诉他不必如此,但天堑鸿沟又岂是容易过去的。
“好了,本宫没这个意思。”
她心口蓦地一软,俯身时鬓边珠钗微微晃动,在烛光下划出一道细碎的金痕。
指尖摩挲着抚上他湿润的眼角时,指腹便传来一阵温热软滑的触感。
窗外风声渐歇,唯余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们交叠的衣袂上投下枝桠状的暗影。
沈云程呼吸一滞。
他试探的将脸颊往安城的掌心去贴,见她没有抽手,才敢小心翼翼复上自己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