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乘
与君同乘
马车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急促如雷。血腥气在车厢弥漫,愈发浓重。
安城将软枕塞到沈云程背后,她令人快马先回府命医师随候,转身便去翻找药匣和烈酒。
车厢随着颠簸摇晃,原是想着宝华寺一趟已是轻车熟路,便未让医官随侍,却不料偏生此次出了岔子。
她指尖掠过一个个瓷瓶,终于找到了那个印象中的青玉小罐。
“殿下,”沈云程见安城解开方才系上的衣带,大有要给自己上药的趋势,便慌忙向后避让,“属下万死不敢承此恩,属下可以自己来,怎能劳动殿下千金之躯。”
“忸怩什么,本宫既略通岐黄之术,你便当本宫此刻是坐堂大夫。”
话音未落,安城已解开染血的衣条,她擡眸看了沈云程一眼,“不过沈侍卫要是实在难为情——”
她嘴角微微一勾,“本宫可以闭眼不看你,凭手感也能上药。”
“属下不敢,属下……”
“那就闭嘴。”安城手上的动作很利索,烈酒被倒在棉布上,酒气辛辣,冲得人眼眶微热。
话音未落,她便已将棉布按上伤口,同时继续说话分散沈云程的注意力,“沈侍卫,你有时真的很啰嗦。”
“唔——”沈云程闷哼一声,肩背绷紧,指节攥得发白。
烈酒渗入皮肉,清晰可见翻开的伤口泛着猩红,血珠仍不断渗出,顺着肌理蜿蜒而下,浸入素色中衣,顿时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安城抿唇,此时完全不顾及血是否会污糟了她的衣衫,迅速开始撒上药粉。
“忍着点,会有些疼。”
青玉罐中的药末触血即凝,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是灼烧一般。
沈云程呼吸陡然加重,额角青筋隐现,却硬生生压住颤抖,指甲深陷掌心,只从齿缝间泄出一丝抽气声。
她擡眸一瞥,见他额角密汗,唇色发白,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不肯失态,不免微微摇头,便低头继续上药的动作。
安城能感觉到指下的肌肉在不受控地轻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
她没有多言,只加快手上动作,药粉覆满伤口后,又取干净布带,一圈圈缠紧。
只是指尖偶有触及伤口时,她没注意到沈云程骤然绷紧的下颌。
他呼吸一滞,却不再是因为伤痛,疼痛稍缓时,他才惊觉两人距离已如此之近,鼻尖甚至已萦绕着她发间的淡香。
安城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随着上药的动作轻轻颤动。
分明宛若蝶翼,此刻沈云程却觉得像细密的针脚,一针一针,刺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而那几缕散落的青丝垂落额前,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摇晃,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臂膀。
他仓皇收回视线,却已经迟了,只觉心口发烫,擂鼓般的心跳声盖过了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在耳畔轰鸣。
他本能地后仰,后颈却撞上窗棂雕花——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退无可退。他闭上眼,唯恐泄露眼底翻涌的波澜。
人都是贪婪的,沈云程想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不是,原以为能守住本分。
可此刻他本该为这份逾矩的亲近惶恐,却在她的指尖擦过肌肤时,竟荒谬地希望伤口再深一寸——好让她能停留得更久些。
便知贪念如野火,稍一纵容便顷刻燎原。
他以前觉得安城能够在廊下跟他说话,已是莫大的恩赐。
后来那声云程从她唇间滑落时,他整颗心都微微轻颤。
夜游时夸他眉眼好看,沈云程觉得应该知足了。
可是今天,自己能够陪伴用膳,此时染血的锦缎又堆在脚边,药香萦绕在疾驰的马车里,安城的指尖轻轻掠过了他的伤口。
她蹙眉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呼吸时胸口微微起伏的织金花纹,他看的一清二楚。
沈云程觉得,又不满足了。
这伤好似成了最卑劣的借口,让他能短暂沉溺于不该有的亲近。
痛楚竟成了馈赠,让他得以窥见云端之上的风景,得以感受明月清辉。
那是他连肖想都觉得僭越的、最隐秘的贪欢。
他是泥泞之人,从未想过能有这般恩赐。
得安城公主亲自上药,得这片刻僭越的温存。
“属下粗厚之躯,不疼。”
“是吗,我怎么瞧着……”安城擡眸时眼底漾着细碎的光,“细腻的很?”
她方要收起药罐,却不料话音未落,车辕似是陡然磕上了石块一般,一阵剧震。
瓷瓶滚落声中,安城还未坐稳,她本能地抓住车幔,却仍止不住前倾之势。
为了不撞上沈云程导致其撕裂伤口,她急忙侧身躲避,却眼见着额头就要撞上雕花窗棱。
“殿下小心!”
沈云程顾不得腰间疼痛,他本想扶住安城的双肩,却觉僭越,最终只敢用肩膀隔在安城与窗棱之间。
腰间伤口被剧烈拉扯,眼前顿时炸开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