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到爪哇国里去
滚到爪哇国里去
就在晏鹤京出现的那一刻,朱六莲脚下拐了弯,到小巷子里头疯癫去了。
晏鹤京的幽怨之气颇大,姚蝶玉吓了一跳,咂咂嘴,道:“我、我眼睛疼,不想做了。”
“眼睛疼?”晏鹤京盯着那双澄亮的双眼,嘴角弯起,当面拆穿姚蝶玉的谎言,“做雨服左右不过四日就能完成了,四日就拿十三两银子,看来姚娘子是看到我觉得眼疼。”
“晏大人有自知之明,那、那我也不必多说了。”谎言被拆穿,姚蝶玉反觉轻松。
晏鹤京在心里气了个事不有余了,表面上却装得和寻常一样从容得体,转了话题:“我听银刀说,姚娘子救了盐雪,却不求回报,真是不巧了,我这人有恩必报了,以身相许也成。”
说完径直走到纸铺内,和上回一样,在那儿挑选纸张。
今日铺里没有别人在,晏鹤京的心思一点也不收敛,姚蝶玉气急败坏,所说咬人的狗儿不露齿,他这样不知廉耻,没准只是吓唬人。
她在心里安慰好自己,擡眼一看天境沤着水墨,水墨因风的搅动迅速晕开了,没一会儿天境就阴沉了半边。
鼻尖很快闻到一股蒙了潮气的草木香,姚蝶玉狠毒起来,盼着待会儿来道雷,把晏鹤京的脑袋劈,最好是丢了记忆。
才盼着来道雷,天际边就响起了一道雷,雷声之后,屋檐的水流如断珠。
又下起雨来了。
姚蝶玉这会儿关心在外头疯癫的朱六莲,找了把伞要出去,晏鹤京见状,擡臂拦下:“去哪里?”
“朱娘子在外头呢。”姚蝶玉急着要出去,放下些惊恐,推开直直横在胸前的手臂。
受推,晏鹤京以身遮路,他懒懒地侧走一步,把姚蝶玉挡下:“她在外头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疯癫了,没人照顾,病了的话怎么办?”晏鹤京忽然挡在前面,姚蝶玉来不及躲避,额头撞到了坚硬的下颌。
晏鹤京这几日忙碌结案,颌下生有微髯,刺刺的,刺得皮肤痒痒,姚蝶玉的额头红了一片,想到自己竟以这种方式和他接触了身子,面皮当即有了脂粉气,粉粉浓浓的。
雨来的突然,街上的行人跌跌撞撞,跑到铺前的滴水檐避雨了。
晏鹤京摸着下颌,所有的烦恼忧愁在姚蝶玉撞上来的那刻消散无踪,檐下的闲杂人越来越多了,他不好再动手动脚,委婉而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朱六莲会好好的,你不必为她担心。”
人都疯癫了,怎可能会好好的?姚蝶玉心神没一刻在晏鹤京身上,和探头觅食的乌龟似的,延着脖颈望外边看。
但滴水檐下的行人排排站,她只能看到从檐下滚落的雨珠,还有一颗颗湿濡的脑门儿。
晏鹤京随手拿起两叠竹纸放到柜前:“算算几价。”
他拿的两叠竹纸,其中有一叠是吕凭做毁的竹纸,大部分被虫蛀了洞的,颜色也因放久了泛了黄。
这些损坏的竹纸价极廉,大多是寻常人家买去给刚识字的孩儿习字用的,姚蝶玉不明白晏鹤京买这些纸做什么:“晏大人买这些纸做什么?”
“这些纸卖不出去了,我买下,就当是报了姚娘子的恩。”晏鹤京不知这叠竹纸的用途。
“那晏大人可会害了许多孩儿。”姚蝶玉抢走那叠竹纸,放回原地,没好气说,“这叠竹纸泛黄破洞了,但墨色持久,许多孩儿会买来习字用,晏大人一并买走了,他们买不起别的纸张,只能蹲在地里习字了。”
手里随时有浮钱,连风霜都不曾受过的人,又哪能理解百姓生活上的苦楚,说完,她不给晏鹤京回话的机会,发抖的两片嘴唇里,挣出一句让人无限伤心的话来:“晏大人既然想报恩,那……那么对民妇来说,晏大人不要再来相扰就是在报恩了,民、民妇不想做不伶俐的勾当,也不想有晚嫁的名头。”
说完这句话,姚蝶玉看到晏鹤京的脸上结了冰霜一样,先吓得面色青黄,怕得四肢发软,心绪不安,要晕过去了。
晏鹤京带着一腔未曾发泄的无名火离开纸铺,离开之前,她听见他含笑,喃喃呐呐说了一句“原来姚娘子是一刀两断的性子,忒会焚琴煮鹤”。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得而知,也不敢去纳闷,他的语调温吞,听着不似在骂人,反有几分在骂俏。
峻拒了晏鹤京的心意,姚蝶玉有几分后悔,她怕品行不端的晏鹤京气昏了脑袋,一狠二狠,当即做出混账事儿来,强把她带回家中拿捏。
不是她多想,而是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啊。
……
晏鹤京没有带伞,沉着张脸,冒着雨离开了纸铺,到飞鹤楼里吃茶。
苏青陆今日也在楼内,和刚从扬州回来的温公权在厢内尝近日的新品,晏鹤京湿着身子出现,他们愣了一下,随即笑个不住。
温公权搁了筷,道:“几日不见,你怎成这副模样了?”
晏鹤京宽了外衣,坐下吃了口热茶,添油加醋把扫脸之事细述了一遍:“她和我梆子似的,说什么名声不好,要我滚到爪哇国里去,莫再来烦人。这爪哇国我倒是没去过,要滚我也带着她一块滚。”
说完,气得浑身发热,裸起双袖,倒起酒来喝。
一喝就是三杯,看来气得不轻。
滚到爪哇国这种话,姚蝶玉根本没说,不过晏鹤京觉得她方才的那番话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苏青陆转头让人摆上几个茶盘来,心思一计,笑道:“她不乐意和人做勾当,你再厚着脸皮往上凑,她自会更嫌弃你,在她眼里,你是浪蝶狂蜂,在偷婆娘,倒不如冷落个几日,也好让她自己想想,没准就想清楚了,你再逼着她,她一着急,学那祝英台殉情了。”
晏鹤京不赞同他的话:“她胆小,不会轻易殉情。”
“你这话是在干折我一片好心,她不殉情,但她长情。”苏青陆再劝,“她是有孩子气象的良家妇女,这会儿你还热攒攒往上凑,当真招人烦的,又怎么肯轻易依你了。”
温公权点头同意:“按牛头,吃不得草,貍奴不就是这样,她烦你的时候怎么都哄不好,冷落个一会儿,等她心情好了,自然会来找你。”
晏鹤京在姚蝶玉这头碰了太多次灰,这会儿听了身边人的话,思考一番也觉有理,冷落个几日也好。
从飞鹤楼出来后,晏鹤京咽下怨气,不再厚着脸皮往人跟前凑了,姚蝶玉胆战心惊过了几日,发现无事,心情大好,渐渐把晏鹤京此人抛到脑后,过自己的日子去。
一日一日过去,第八日的早晨,金月奴忽然前来,说自己要提前前往松江府,明日就要启程。
姚蝶玉吃惊:“不是说清明祭祖之后吗?怎明日就去了?”
“我怕人招满了,所以提前去。”金月奴第一次离开本籍,紧张之中,更多是不舍,在分别以前,她最担心的人,除了自己的儿子,就是懵懵懂懂的姚蝶玉了,“你家那口,要是真的不能出狱,你去官府拿个批文离婚吧。”
金月奴说得委婉了,不能出狱结局就只有死,姚蝶玉想到这个结局,心里酸涩,不知如何回答:“可是……”